连日的大雪，如鹅毛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让整个草原迅速变成了一片银白的冰雪世界。蒙古包在厚厚的积雪重压下，有的已经摇摇欲坠，人们抓紧时间修复被积雪压塌的帐篷。牛羊在广袤的雪地上艰难地徘徊，徒劳地寻找着可以果腹的东西，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哀鸣。
蒙古大营中，部落首领绰罗斯·巴图拉正与几位部落高层围坐在火堆旁商议着。厚重的帘子被猛地掀开，一股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花灌了进来，走进一名壮汉，正是首领的弟弟绰罗斯·马哈木。一边用力地拍打身上的积雪，一边大声抱怨道：“长生天这是不打算让我们活了，再这么下，没几只牛羊能挺到春天。”
巴图拉瞪了他一眼，喝道：“抱怨个锤子，白灾是不好过，但今年大雪来年牧草必然繁盛。挺过这阵子，以后有的是好日子。”
马哈木赶紧过来行礼：“阿哈，来年是来年，先想想眼前的关口怎么过，汉人的粮食到了没？”
巴图拉递过来一张纸：“我们正在说这个事，你过来看看。”
马哈木接过去，只看了一眼，顿时破口大骂：“他妈的，涨这么高还让不让人活了，他们这是趁火打劫。”
在坐的有一位瘦高个是部落必阇赤，名叫额森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肃王要在兰州住一段时间，兰州这条路线暂时不能走了，只能选择其他路线。他们说新路不好走，除非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用牛羊换，那价格就不变。”
马哈木怒道：“想得美，草原上现在牛羊价格都翻几番了，他还想用以前的价格换。前两次白毛风，大家拼尽全力才保住一点，能换的有几只，让他把母羊换走了，来年我们喝西北风啊，他妈的，这就是条绝户计。我早说过这群汉人靠不住，你们还不信，现在好了，这次人家把手伸到脖子上打算要人命。”
巴图拉猛地一拍桌子，喝道：“闭嘴。”
然后指着右千夫长，语气稍缓：“你说说，有什么新情况。”
右千夫长道：“已经打探清楚，和传言的一样，肃王已经离开平凉，一起陪同的是李景隆和甘肃镇四品以上官员，有三千仪仗护卫，计划在兰州过年，开春后离开兰州。”
巴图拉继续问：“左千夫长，上次你说探马来报，兰州卫几乎没有防御，落实了没，情况是否属实。”
左千夫长道：“我又派了三路侦查，可以明确，黄河以北各燧堡形同虚设，所有军士都集中在兰州，修整城市迎接肃王。”
马哈木皱着眉头，疑惑地说道：“不应该啊，于光可不是绵羊，我们吃过多少亏了，别是个陷阱故意松给咱们看的。”
巴图拉再次骂道：“你一天都操的什么心，整天不是说这个就是骂那个，自己却求都不知道。兰州卫早换人了。”
马哈木不服气地嘟囔道：“我又不是兰州卫的爷，怎么知道人家换没换。”
巴图拉气得手指着他，恨铁不成钢：“真是个猪脑子。”
额森特赶紧打圆场：“巴图拉汗息怒，马哈木，兰州卫的指挥使上半年就换了，新指挥使您见过，就是前几年负责和我们谈判的那个冯景略。”
马哈木诧异道：“就那个老狐狸啊，知道，知道，一肚子花花肠子，做生意是把好手，这打仗吗，看他那德行也不像能玩命的人，汉人皇帝的头让驴踢了吗，那么重要的位置不让猛虎镇守，却换只狐狸看着，这不是等着让狼来抢吗。”
右千夫长也附和道：“马哈木说得在理，狐狸太聪明是守不住地盘的，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打破兰州城，抢了汉人的王爷，顺便砍了李景隆，大功一件不说，到时候还不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马哈木听了，眼睛一亮，拍了一下大腿，兴奋地站起身道：“好主意，我这就召集兵马，踏平兰州城。”说完就要出营帐。
巴图拉脸色一沉，怒道：“滚回来，坐下。”
马哈木无奈地又转身回来，但站在那里并没有坐下，脸上满是不甘。
巴图拉也没理他，转头问道：“宁夏和甘肃现在什么情况。”
左千夫长道：“宁夏镇和往年一样，兵力集中部署在黄河一线。”
右千夫长接着道：“甘肃镇除了派出三千兵去迎接肃王，剩下的分成两部分，一部分留在甘州修建王府，那边还没彻底完工，这也是肃王在兰州停留的原因，另一部分部署在兰州到甘州沿途各燧堡要冲。”
巴图拉微微点头，思索片刻道：“也就是说兰州卫北部的空当反而比以前更大了。”
左千夫长道：“是的，三方兵力同时收缩，兰州卫以北地区可以说无人防守。”
正在此时，账外进来信使，言说有绝密情报，巴图拉接过密函，其他几位自觉后退几步避嫌。
看过密函，巴图拉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他缓缓站起身来，目光紧紧盯着南方，仿佛这目光可以穿透帐篷的毡布和外面的风雪，越过大漠草原，直达兰州城。
半晌，他沉声道：“这群汉人还打算给我玩空城计，确实是个机会，可以冒险一搏。既然汉人不愿意送粮食过来，那老子就自己去拿。”
马哈木一听，脸上立刻露出了兴奋的笑容，高兴道：“这才是我阿哈，草原上真正的雄鹰，说定了啊，还是我打先锋。”
额森特却依旧满脸担忧，犹豫道：“巴图拉汗，我觉得这件事风险太大，万一兰州久攻不下，甘肃宁夏两镇一合击，咱们就有去无回了。再说这次负责护卫的是李景隆，那可是李文忠的儿子。”
巴图拉冷笑一声，说道：“如果是别人我还真不敢，就因为是他，我们才敢冒这个险。”
额森特迟疑道：“李景隆自领兵以来未尝败绩，不可轻视啊。”
巴图拉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屑，笑道：“李景隆靠着祖宗遗德，还没学会打仗就成了高官，所有心思和才智全放在怎么展示曹国公的威仪上，除了摆架子别无所能，这些年我蒙古元气大伤，双方国力无法正面相抗，才让他侥幸博了些虚名。如果放在三十年前，双方势均力敌，真刀真枪的干一场，他死的第一个。”
额森特道：“说得在理，但就算李景隆是个花架子，但他手下可有几员骁将不好惹，其他部落吃过不少亏。”
右千夫长道：“他手下最能打的莫过于段木杨三将。我这边得到的消息是段吟龙和木云策留在甘州城修建王府，杨靖川在庄浪千户所，提前准备肃王行进路线的安全保卫。”
巴图拉沉吟了片刻道：“额森特的考虑不无道理，现在就派人去左右兄弟部落，说是得到消息，汉人为了确保肃王安全，甘肃宁夏两镇兵马都向兰州卫靠拢，导致各自防区空虚，同时把汉人要价太高，想乘白灾狠敲一笔的消息散播出去，激怒将士们，让他们放心大胆地去劫掠，去袭扰。这样两镇兵马就被牵制在原地无法救援。”
又向左千夫长道：“多派些精锐士卒，扮成牧羊人提前潜伏在沿途各燧堡附近，腊月二十九同时动手，端掉兰州卫的耳目，大军随即突入大明境内，争取在正月初一跨过黄河，打破兰州城，拿下肃王。”
额森特诧异道：“我们这些人手攻打兰州城，恐怕不容易吧。”
巴图拉笑笑，把右千夫长唤到跟前，耳语了几句，右千夫长得令退下。
马哈木听到“东门”二字，好奇地凑过来，问道：“你们说了什么，别背着我啊。”
巴图拉举起马鞭作势要抽。
马哈木抱着头笑着跑开：“好好好，不问了。”
巴图拉转身向几位道：“此去必须一击成功，得手后立刻返回，沿途不得劫掠，一刻不得耽搁，像苍鹰一般目标明确、行动迅速，绝不拖泥带水，不能给其他明军任何反应的机会。”
众人走出大帐，大草原白茫茫地一片，寒风呼啸。巴图拉望着远方，冷冷说道：“狼群不出山，小羊便以为天下太平，敢放开胆子饮水吃草了，是该教训教训这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汉人了。”
马哈木在一旁摩拳擦掌，兴奋地说道：“就是，此去要么将肃王俘获，好好逼大明出一笔血，要么杀了肃王，震动大明，让部落在草原立威。”
右千夫长与走私商队碰面，按照对方开价拿下所有货物，但有个条件，他想去兰州办点私事，需要商队帮忙入境，商队一次挣了几趟的钱，喜不自胜，爽快答应，但说明只负责带他们入境，至于怎么出境，让他们自己想办法。
右千夫长挑选了几十名会讲汉话的晓勇之士，随商队一起入境，到达兰州后住在几家离城门最近的客栈，这些客栈本就是走私团伙的据点，加上这群人花钱如流水，老板便开开心心地安排到后院僻静处。全不问他们是干什么的，生怕把财神爷问跑了。
安顿好众人，右千夫长只身出了客栈，在城里城外游走，好像对此地很是熟悉，随意和大街上的商贩聊天，竟是一口流利的兰州话，游荡了两日，碰到正在巡视的冯指挥，找机会给亲随递了个纸条，回到客栈等候。
晚上亲随过来赴约，一见面便埋怨：“肃王马上来兰，你们跑来做什么，万一有个差错我可吃罪不起。”
右千夫长道：“我自小在兰州长大，这么多年了，故乡之情实在割舍不下，母亲临终之前也有嘱咐，有机会一定要去老家看看，到先祖坟茔祭拜一下。所以这次借商队过来，也趁机会在兰州过个年，望朋友行个方便。”
亲随奇怪：“你一个蒙古人怎么在兰州长大。”
右千夫长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伤感，道：“过去一百多年兰州一直归我大元啊，我祖父、父亲都是驻守兰州城的将军。”
亲随急道：“杀头的话以后少说，现在是大明，没有什么大元了。你既然来看家乡，那看就是了，找我干什么。”
右千夫长道：“不是肃王要来吗，城里城外查得严，需要你行个方便，多搞几块出入令牌，这样往来也方便些。”
亲随道：“也不是不可以，但这都到年底了，今年的钱到现在还没结啊。”
右千夫长扔了个包袱过去：“这三年的一起结了。”
亲随随手一掂，笑道：“兰州人，亮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