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指挥找了个借口回到别院。他当然清楚那几家客栈的底细,这些人的令牌是从哪里来的,一猜便知。
此时,亲随正和几个侍卫喝酒吹牛,看到老爷急匆匆地进来,众人连忙起身,高兴的大声拜年。可冯指挥并没像往常一样派发红包,连一点笑容都没有,只冷冷地说了一句:“闷杀了。”
亲随一听,心里奇怪,大过年的,老爷这是要杀谁啊?可当看到冯指挥的手指向的正是自己时,顿时慌了神,结结巴巴地说道:“老爷,这是……”
亲随的话还没说完,几个侍卫迅速将他按倒在地,随手扯了块布,捂住口鼻,然后猛地一扭。亲随挣扎了几下,立时气绝身亡。
冯指挥快步回到自己房间,翻找了一番,拿了点东西,去亲随的房间,连同亲随的尸体扔了进去,浇上火油。连房带人,瞬间被大火吞噬。
冯府是何等重要的地方,烟火一起,火兵便迅速赶了过来。他们看到冯指挥与侍卫都站在失火现场,领头的火兵大声喊道:“保护指挥使撤到安全区域,马上调集城中所有火兵,把水车通通拉过来。”
冯指挥面无表情地说道:“不用了。这个奴婢前日辱骂柴千户,被大将军教训了一顿,回来后心中不忿,口出恶语,我又打了他一顿板子。没成想,他思想不通,竟举火自焚了。这种蠢货,烧了倒好,索性让他烧得干净。”
火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头领倒是个机灵之人,下令道:“围住火场,别让火势波及周边房屋。”
于是,众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熊熊燃烧。
城内突然响起铜锣声,紧接着四角狼烟升腾。冯指挥眉头紧皱,骂道:“这群蠢货,没长脑子吗?这是着火了,不是放狼烟!”
不一会儿,有军士匆匆跑来禀报:“指挥使,甘肃镇军士武装出城了!”
冯指挥吩咐手下:“给我看好了,一定要把那地方烧得干干净净,一点残渣都不许留!”说罢,他翻身上马,疾驰向卫府。到了卫府,他才得知连柴靖也跟着引兵出城了。
“这李景隆到底懂不懂官场规矩?这可是我的地盘,调我的兵居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冯指挥气得满脸通红。走进卫府,换了一身崭新的甲胄,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气势。
冯指挥纵马来到南门,扫视着守城官兵,大声喝道:“都给我严守城池,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出!”随后,驱马从马道登上城墙,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发布命令。到达水北门时,看到柴靖正带着人守在冰桥沿线,横断了黄河。
快到东北城角时,远远就看到肃王与李景隆并肩立在城头,城楼上锣鼓声震天动地。
冯指挥骑术欠佳,那嘈杂的锣鼓声又惊到了他的马。马突然前蹄扬起,嘶鸣不止,要不是左右士兵眼疾手快,迅速上前控制住,他险些就撞到李景隆身上。
冯指挥心有余悸地下了马,强装镇定地说道:“王爷与大将军不必惊慌,是我府中出了点意外。前日大将军教训的那个小厮想不开,在房中举火自焚了,只是房子着火,并非狼烟。”
李景隆表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是吗?你过来看看。”
冯指挥顺着李景隆手指的方向望去,城下的黄河尽收眼底。只见河的北岸,上百名明军骑兵整齐排列,当先的正是段将军。南岸则是李景隆精心布置的一字长蛇阵,士兵们个个拈弓搭箭,严阵以待。
中间河面上躺着几十匹马,身上都是箭支,扎得像刺猬一般,几十名士兵也躺在冰面上,有的挣扎翻滚,有的一动不动。洁白的冰面上蔓延着一摊摊血迹,像是朱砂绘就的大写意。
河中央立着一匹黑色战马,马上一名大汉手持铁矛。正是巴图拉。
时间回到两天前,巴图拉率领着五千精兵,突入大明境内。为了行动迅速,每人都多配了一匹马,这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当,志在必得,决心要给大明一个沉重的打击。
行动异常顺利,情报准确无误,沿途没有遇到任何抵抗。这里本就属于蒙古与大明的拉锯区域,居民稀少,而且各烽燧军堡早已被斥候占领,没有抵抗倒也在情理之中。当他们到达石空唬喇时,整个盆地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白茫茫一片,看不到一个人影。
巴图拉心中隐隐感到不安,身旁的人安慰道:“现在正值深冬,外面没人也是正常的。”不久,探子回报说乡民都藏在靠山的窑洞里。这些小门小户,没什么值得打劫的,今天的目标可是肃王。不过,他也没有放过这些乡民,下令抢夺了他们的吃食,大军稍作休整。
前方有两条路,顺着蔡家河便是通往兰州的官道,但这条路沿着河谷蜿蜒曲折,地势险要,尤其是狼舌头那一处,堪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把住关口,根本没有突破的可能。而往西南方向有一条小路,虽然需要翻山越岭,但相对开阔,正适合骑兵运动。
尽管早有探查,但巴图拉还是派出探哨,结果大军休整完毕,还不见探哨归来。众人惊疑,难不成前方有问题。巴图拉对一名百夫长道:“你爬上山去,看看怎么回事。”
百夫长带了一面红旗奋力向山顶爬去。不一会便见山顶红旗晃动。
巴图拉当即喝令出发,翻过山岭,进入了一条狭长的山谷地带。出谷便是水阜河,河边的铁古城扼守着咽喉要道。此前斥候多次探查,铁古城内空无一人。传令部队一刻也不能停留,一鼓作气冲到铁古城,就算对方临时重新部署,也要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前方全是下坡路,行进的速度越来越快。行到半坡时,最前面的几匹战马突然齐齐摔倒在地。由于雪地湿滑,后面的队伍来不及反应,纷纷人仰马翻,顿时一片混乱。左千夫长急忙下马查看,发现是遇到陷坑了。这些陷坑挖得并不深,不到三尺,想来是因为冰天雪地,挖掘困难,所以只是简单地挖了个小坑。但就是这样的小坑,对于骑兵来说却足以致命。
“这是遇到明军了还是拦路打劫的土匪?”正犹疑间,山顶滚下一具尸体,正是探路的那名百夫长。紧接着号炮接连响起,两侧山顶上突然冒出许多明军,个个拈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雨下,蒙古兵虽然人人都是神射手,但仓猝间怎能抵抗,更何况明军都在山顶,想射也够不着啊。
巴图拉喝令全军全速后退。然而,眼看就要冲上岘口,两边山顶突然滚落大量树木柴草,堵住了去路。远远地就闻到了浓浓的火油味道,心中顿时凉了半截。不出所料,明军射下火箭将柴草点燃,熊熊大火瞬间燃起,火光冲天,别说冲过去了,靠近都不可能。
额森特说道:“对方早有准备,兰州是去不得了。索性冲出谷口,沿水阜河向西北走,那边山丘低矮,我们强行突破,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巴图拉咬了咬牙,下令全军顺坡向南冲锋。在冲锋的过程中,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此时已经顾不上许多,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命。越过刚才的陷坑,没跑多远,又有人马栽倒在地。众将士咒骂汉人诡计多端,在这冰天雪地中,根本看不清哪里有陷坑。
巴图拉喝令将疲马驱赶到队伍前面蹚路。果然,每隔几十步便有一处陷坑,不仅如此,陷坑之间的草丛还埋有无数道绊马索,铁蒺藜更是不计其数。军队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慢慢跑就会被箭雨攻击,快速前进又会掉进陷坑。这一仗打得异常憋屈。
等冲到谷口时,用来蹚路的马匹已经全部折损,军士也死伤了一大半。就连额森特也死在乱箭之下。巴图拉心中一阵悲痛,但此时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便顺着河谷往西北方向逃窜。此时,远处的山顶上有红旗不断摇晃。山谷西侧山顶的弓箭手顺着红旗指引方向在山梁上移动。
没跑多久,有一队明军拦住了去路。为首的正是杨靖川,悠闲地端坐马上,面带微笑。终于能正面对战了,巴图拉握紧缰绳,准备驱马冲杀。
左千夫长阻拦道:“这位便是甘肃镇的参将杨靖川,听说是杨家将的后人,武艺高强,不可轻视,我先去探阵。”
杨靖川看着这群亡命徒,笑道:“大家都说你会往这边逃窜,我还不相信,没想到还真能逃出山谷,那么多陷坑都没能拦得住,到底是威名赫赫的巴图拉,佩服。”
他抬起头向山顶大喊:“木云策,你的人也太没用了,怎么把猎物放出来了?先前不是拍着胸脯保证,绝不让我见到敌军的影子吗?这下牛皮吹破了吧。”
山顶上的木将军并不答话,只是舞动了几下红旗,弓箭手将射击方向对准杨参将。杨参将笑骂道:“你这个蛮子,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这位木将军原是贵州土人,父辈不堪蒙元压迫聚义造反,后来投靠了大明军,作战勇猛,屡建奇功。尤其在峻岭山涧之地,其他兵卒连走路都困难,而他们却能如履平地。
左千夫长见明军如此轻视他们,心中大怒,骂道:“你们这些汉人,就知道躲在暗处放暗箭,有本事和你爷爷我堂堂正正地大战一场!”
杨靖川并不理会他的叫骂,只是笑着向他招了招手。
左千夫长怒不可遏,驱马举枪冲上前去。然而,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哎呀”一声,连人带马又掉入了陷坑。
一名小将见状,急切地呼喊:“阿爸!”欲上前救援,却被马哈木一把拉住:“大雪覆盖,根本不知道哪里安全,不能贸然行动。”小将正要挣脱,箭支已经如雨点般射向陷坑中的左千夫长,瞬间将他覆盖。
前进不得,后退也不得。杨靖川并不逼近,只是微笑着静静地等待。
紧接着,一轮箭雨朝头顶袭来。情急之下,一些骑士驱马跃入河沟,试图从河沟突围。但河岸陡峭,跳下去的没几个能站起来,侥幸能跑动的顺着河谷向西北逃窜,南岸的荒草丛里又冒出一队明军,与杨参将所部居高临下对射。瞬间绞杀干净。
大军又被逼退到了刚才的谷口。此处距离山顶稍远,在弓箭手的射程之外,众人才缓了一口气,经过半天的苦战,只剩下一千多人马,死伤惨重,却连明军的一根汗毛都没碰到。
远处,射手们在山梁上快速移动,向这边靠拢。他们在山梁上往来奔跑,如履平地。众人惊骇不已,马哈木疑惑道:“这些军士是如何做到在迅速奔跑中找到最合适的射击点的?而且他们跑的时候并没带多少箭支,一旦发箭却又好像无穷无尽?”
巴图拉沉思片刻,说道:“想来对方根据我们可能逃跑的路线,提前在沿途布置了多个占据有利地形的点位,储备了大量箭支。神箭手不用携带过多东西,只需要随着红旗的指引,在各个点位之间移动,就可以完全控制我们的行动。”
旁边一名军士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苦笑着说:“说不定山上还有酒有肉,一边吃喝一边射我们呢。”
马哈木盯着山顶,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敬佩:“真是个天才。”仿佛忘记了对方这么良苦用心就是为了剿杀他们。
巴图拉却从这看似完美的布局中看出了疑点:既然明军知道自己会往哪里跑,还精心规划了这么多关键点位,为什么不在每个点位都驻扎人手,却需要射手不停移动呢?这样不仅让军士劳累,还大大降低了效率。
想到这里,他心中细想,或许这里有破局之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