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传来消息,肃王主动放弃兵权,请求内迁到兰州。
不出所料,朝廷迅速批复,并指派李景隆前来兰州修建肃王府,就在之前为迎接肃王所修的行宫基础上扩建,将整个县衙都占了去。一切按照规制,从优从精,亭台楼阁、假山湖泊,花草林园一应俱全。让其他摇摆不定的王爷们明白,只要和朝廷合作,甘愿当个安闲王爷,朝廷一律会给予优待。
朝廷对这个成果激动异常,纷纷庆贺削藩之策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黄子澄道:“此番胜利全仗皇上英明神武、杀伐果决,众臣建言献策、上下一心之功。然采访使潭镇海的功劳亦不可忽视,若不是他孤勇奋进(朝廷并不知道潭镇海还有两个兄弟一头驴),在兰州打击压迫肃王的亲信部属,肃王怎肯轻易就范,这敲山震虎之功着实不小啊。”
众臣皆然,皇上原认为潭镇海只是一味胡闹,没想到这背后竟有如此深谋远虑,如此良苦用心,叹道:“若众采访使皆如潭爱卿一般,为了朝廷大计不畏权贵、披荆斩棘,何愁隐患不除,天下太平指日可待啊。”
黄子澄忙道:“臣这就将潭镇海事迹发往各地,令各采访使深刻学习领悟。”
另有大臣道:“这远远不够,此等人材应当委以重任。”
皇上深以为然,道:“先通令嘉奖,至于潭爱卿堪当何任,诸位商议一下,容后再定。”
还躺在炕上的潭镇海收到嘉奖令,感动的痛哭流涕。拖着断腿硬从炕上爬下来,向着东南方三叩九拜,泣声道:“臣定当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才能不负圣上所托。”
听到消息的张黄二人也急匆匆赶来,随潭镇海一起跪谢了圣恩。二人又搬进一盆肉来。三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吃肉,一边商议下一步的行动。
三人一致决定,小老百姓暂时先放一放,工作重点要转移到肃王府的建设上,尤其要注意有没有机关暗道、逾制违建。
商议完毕,二人起身告退,潭镇海道:“毛驴的腿好了没。”
张二哥道:“腿都断利索了,怎么能好,已经死了。”
潭镇海叹了一口气,道:“也算是殁于王事,你二人在城外寻块地方,好生安葬了,完了我再写块碑,记述它为了朝廷削藩大计劳苦奔波,以身殉职的精神事迹。”
张黄二人面面相觑,愣了半响,黄家鹿道:“已经没办法安葬了。”
潭镇海奇道:“为何,这是宣扬你我事迹多好的素材。怎么就没办法安葬了。”
黄家鹿小声道:“刚才我们已经把它给吃了。”
今年的年节格外冷清。段将军没了过节的心思;刘知县为了新建县衙,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百姓们担心被采访使挑出毛病,也都小心翼翼,没人敢大肆庆祝。
原本大家对肃王来兰的消息反应平平,毕竟就算兰州成了京师,自己依旧是普通老百姓。可一开春,大家才意识到事情远非如此简单。
王爷要来,自然会有众多随从一同前来,谣传有几万人之多。这些人来了就得安置,可地从哪儿来呢?
原本因为有其他收入而对土地不太在意的人们,这下又开始寻找自己的地块。有转包出去的,便想收回来;有撂荒的,赶紧种上,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然而,有些土地早已被其他人占据,想要收回谈何容易。
段将军得知此事后,立刻安排人手一一核查,该退的退、该还的还、该罚的罚。兰州周边的土地问题还没处理清楚,金家崖便传来噩耗,因侵地问题发生了大规模械斗,还出了好几条人命,甚至把金老太爷都活活气死了。
当初为了安置移民,金家崖第一个响应支持,如今却出了这等事。段将军亲自带兵前去弹压。老金和方生听说后,也急忙骑马赶去老太爷家。
金家崖曾安置了一部分移民,起初大家相安无事。后来,很多移民参与到兰州卫的各项工作中,由于路程太远,来回不便,便举家搬到城外居住,他们在金家崖的土地因此大多撂荒了。
一些人看中了金家崖这块风水宝地,陆续有军卒过来耕种,把那些撂荒地全部占了。原地主前来询问,军卒们统一答复:“反正荒着也是荒着,我们先收拾着,等你们不在兰州待了,随时来我们随时还。”
后来,这些军卒的行为愈发过分,逐步开始侵占邻近的民田。那时土地还算宽裕,虽发生过几次纠纷,但百姓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加上挣钱的机会很多,不在乎这点,便都选择了退让,毕竟民不与兵斗。
可现在军户回来想要收回土地,对方却翻脸不认人。返乡的军户和当地百姓联合起来,与侵地的军卒发生了激烈冲突。
段将军还是惯用的手段,一到现场就把所有占地的军卒抓了起来。当场开始审问,询问后才发现这些军卒都不是本地的军户。他们有自己的分地,有的离得不远,有的却在几十公里外。段将军随即派人分头去各处核实情况。
去人回报,情况属实,这些军卒确实各自有足够的分地,而且他们自己的地还没开始耕种,有的甚至撂荒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自己的地撂荒着,却来抢别人的田地,到底图什么?
在棍棒的威慑下,军卒们一个个招了,原来是被长官逼的。段将军提来各自的小旗,小旗们招认,自己也是被逼的。再提来总旗,同样是被逼的。而再往上,就是暂领左千户职权的汪震麟了。
汪佥事可不是随便就能提审的。段将军向百姓说明,这些人要带回兰州审理。可群情激愤,出了这么多条人命,连老太爷都气死了,怎能就这么走了。鬼知道你们玩什么官官相护勾当,坚决不同意带走人犯。
无奈之下,段将军只能安排人手控制住场面,自己亲自回去拿人。刚要出发,却看到汪震麟自己骑马过来了。
汪震麟看都没看他一眼,扔下一句:“堂堂指挥使还让一群刁民给困住了。”便径直走到百姓前面,大声喝道:“所有军户听着,朝廷有令,军户所领田地不得撂荒,否则卫府有权收回。事有因果,你们自己懒着不种,现在又来抢夺,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有不满的,现在就去找自己的长官登记,卫府会根据实情逐个处理。其余人等马上散了,否则立即逮捕!”
此话一出,百姓们更加愤怒,根本没人听他的,叫嚷着要那些军士偿命。
段将军看着汪震麟耀武扬威的样子,心中懊悔不已,这两年因为柴靖之死,汪震麟多次醉酒失态,甚至与自己都发生过冲突。还心想,此人虽然奸诈,但如此顾念战友之情,也不失为有情有义之徒。便不与之计较,放任其吃喝玩乐,疏于监管。万料不到此人竟趁此犯下如此罪恶,致使这么多军民无辜丧命。民情汹涌之际仍妄图用刀枪镇压。自己竟对如此大奸巨恶心慈手软,当真是糊涂。
段将军厉声大声喝道:“都不许妄动!今天不把事情搞清楚,谁都别想走!”
汪震麟自从与段将军撕破脸后,便不再顾及什么上下级关系,理都没理,继续喝道:“众军士听令,谁敢不从,一律格杀!”
话音未落,汪震麟后腰猛地挨了一脚。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向前翻滚转身,一看竟是段将军下的手。
段将军骂道:“我看罪魁祸首就是你,还在这儿贼喊捉贼!来人,给我拿下!”
汪震麟怒道:“刁民闹事,我们自己人却打起来了,不怕让百姓看笑话吗?兰州卫的脸面何在?”
段将军道:“谁他妈和你是自己人?让你这种败类继续耍威风,那才是真的不要脸了!愣着干什么,还不拿下!”
左右军士一拥而上,没想到汪震麟左踢右挡,竟将他们全部逼退。他拔出佩剑,喝令军士听自己的。
段将军见状,惊讶道:“早就听说你有些武功,原以为一个溜须拍马之辈能有什么真本事,没想到还真有两下子。”说着,也拔出佩剑,上前与汪震麟格斗。
汪震麟的武功确实在柴靖之上,两人相斗十几招,竟一时拿不下他。段将军长啸一声,剑招突变,从刚开始的大开大合变得灵动迅捷,如长蛇般迅猛。汪震麟渐渐招架不住,手中佩剑被挑飞。不等反应,段将军的长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
汪震麟惨然道:“枪法……”
段将军道:“算你有些见识。来人,绑了!”
汪震麟被捆得结结实实,趴在地上仍不服气:“我是朝廷命官,你这么随随便便就把我拿了,可想过后果吗?”
段将军喝道:“违抗军令,持械抗拒,威胁长官,仅凭这些罪名,便能杀了你。还跟我提后果?来人,打三十军棍,先治治他这嘴硬的臭毛病!”
这三十军棍打得结结实实,汪震麟即便武功高强,也被打得腿脚发颤。他心里明白,段将军今天是铁了心要收拾自己,便不再叫骂,咬牙闭气抵御。
这种级别的高官当众受杖,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那几个百户和旗长更是吓得魂不附体。段将军把他们叫过来,还没等询问,他们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招供了。
汪震麟自认在段将军治下,仕途从此无望,便一门心思的敛财。他利用手中的职权,指使手下到处侵占军田民田,役使军卒耕种,收获的粮食全归自己,而田赋子粒却仍由原地主承担。他自己从不露面,将矛盾分散到军卒头上。有些军卒面对原地主的质疑,实在赖不过去,只能拿出自己的粮食顶交。
段将军怒喝道:“你身为兰州卫佥事,却贪得无厌,侵地害民,还振振有词说别人不要脸,兰州卫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来人,再打八十军棍,替受害的士卒百姓出口恶气!”
军士们看了一眼段将军,明白今天是要灭了汪震麟,便毫不留情地开打。
继续忍气吞声已无济于事,汪震麟叫骂道:“段吟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狗贼,于指挥好心提携你,你却要将他的老部下一个个赶尽杀绝。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就在这时,只听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高喊:“段将军切莫冲动!”
一队骑兵快马赶到,当先之人正是李景隆。
军士们见是平羌将军发令,便收起刑杖。李景隆道:“朝廷有新指令,先把人犯带回兰州卫,再慢慢审理。”
段将军此时杀心已起,全不顾什么新指令。拱手说道:“大将军,汪震麟逼迫役使军卒,侵夺军民土地,致使激起民变。依朝廷法令,卫所军官侵夺民田军田者杖八十。卑职先将这八十军棍打完,给百姓一个交代,至于其他罪行,回兰州再行审理也不迟。”
不待李景隆反驳,段将军喝令继续行刑。
李景隆看到汪震麟那鬼哭狼嚎的惨状,知道到今天不出人命是无法收场了。他与段将军相交多年,深知此人不会无端胡来,便不再多言,立在一旁静待汪震麟断气。
汪震麟大喊道:“曹国公救我,卑职为国征战多少年,立下无数战功,万不能让段吟龙挟私报复,打杀了国家的功臣啊。”
叫喊了数遍,却见李景隆毫无反应。汪震麟颓然道:“老柴,终于知道当年你为何一心求死了。早知道今天是这个下场,我当时也随你一起战死才对。何必苟活这两年,受此折辱。”
喊叫声越来越微弱,气息奄奄,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
就在这时,远处又传来一声戏腔:“刀下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