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百姓顿时议论纷纷,这是计划失败了啊,那把方生押到门口干什么。是不是要拿方先生胁迫大家退走?还是说要当着大家的面砍了方先生?人群开始躁动起来,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
本来迷迷糊糊的方生看到这么多百姓,这么多人热切的看着自己,这么多人在呼喊他的名字。心中一股热流慢慢升腾,心中郁结逐渐松动。恍然间,好像丢失的魂魄又回来了,从混沌中清醒过来。环顾左右,这才明白眼前是何情由。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地说道:“谢谢乡亲们的救命之恩,方生肝脑涂地不能相报。”说着,扑倒在地,不停地磕头。
乡亲们纷纷拥过来,心疼地说道:“方先生不应该,方先生赶快起来。”
马三搀起方生,大声呼喊道:“乡亲们,我是马三!大家不要担心,方生没事了,吴老四已经答应放人!”
人群这才稍稍安定下来。吴老四却突然激动得大喊大叫:“原来是你这个奸贼,我早就应该想到,今天非杀了你不可,来人,给我砍了他!”吴老四与马三并不相熟,之前马三一直蒙着面,在黑暗中没认出来,只猜测他可能是李玄宗或者肃王爷手下的武士。此刻知道是自己的冤家对头。丧母之痛、夺妻之恨瞬间涌上心头。
他这一喊叫,手下的军士面面相觑,外面这么多人,现在亮刀杀人,那不是找死吗。然而,吴老四的话却成功点燃了百姓的怒火。更有人发现方生身上到处都是伤,原本就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群情激愤,叫嚷着要踏平兰州卫,杀了吴老四。
愤怒的人群如潮水般冲进卫府,几方顿时混战起来。马三趁机拉起方生往外挤,此刻已经清醒过来的方生怒吼道:“胡闹!为救我一人让这么多人犯险本就不应该,现在又借官民冲突逃走,让乡亲们的血为我铺生路,就算今天跑了,我还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世上!”
李大嫂对这个书呆子很是无奈,怒道:“那你说怎么办,如果不逃,这些人不是白白送命了吗?”
方生说道:“你去协助张二哥,别让他们趁乱夺了潭秀才。马三,扶我上点将台。”
张二哥和他们隔着数丈远,就见李大嫂高高跃起,在攒动的人头之上踏步而过,三两个纵跃便到了潭镇海切近。冲突双方都惊得目瞪口呆。
方生立在点将台上左右环顾,看着眼前为了自己而奋不顾身的百姓,大声道:“吴老四已经答应放了我,大家再不要争斗,安安心心回家,乡亲们的大恩大德容我以后再报。大家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有人大喊道:“吴老四说话和放屁的一样,不能信,我们要看着方先生安全出城了才走。”
周围人一致赞成,纷纷说道:“说的没错,鬼知道我们一走兰州卫会干什么,这群狗官信不得。”
方生拿出李大嫂塞给他护身的尖刀,抵在心口,神情决绝:“情势危机,如果再拖延下去肯定会死伤很多人,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对不起兰州百姓,只能以死谢罪了。”
这一动作吓坏了众人,纷纷大喊:“方先生万万不敢啊。”场面一时陷入混乱。
兰州卫众人对这个变故很是诧异,吴老四的亲信不屑道:“我不信他能自杀了。”黄家鹿道:“难说,这些傻逼和咱们正常人不一样,不过死了也好。这群人白闹一场,哈哈哈。”
薛千户上前将正在大笑的黄家鹿一脚踹飞,怒道:“你他妈的有点脑子没,他如果死了,我们这些人全要替他陪葬。”
吴老四震惊之余,也从愤怒的情绪中恢复理智,他清楚薛千户说的没错,方生一死,场面立即失控,就他手下的这些人,别说抵挡了,尸首能不能找到都是问题。
李大嫂见状将手中钢刀压了压,大喊:“那索性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急得薛千户骂道:“吴老四,你他妈的磨叽什么呢,赶紧说话啊。如果活不成,我第一个劈了你。”
吴老四愤恨不平,但为了活命,也只能走上前,大喊道:“乡亲们稍安毋躁。方先生呐是前任指挥使抓的,和我没什么关系,今天既然已经放了,以后也不可能再追究,大家安心回去吧。”
人群中立刻有人骂道:“放你娘的狗屁,全兰州谁不知道,就是你这个狗贼害得方先生。”
吴老四又道:“大家不要听信谣言,那都是奸恶之人对兰州卫以及我本人的故意抹黑。”
话没说完就感觉脖子上一凉,后面传来薛千户的声音:“再打官腔信不信我剁了你。”
吴老四忙哆嗦道:“薛哥,薛哥,别冲动。”
薛千户怒道:“哥个锤子,你再磨叽大家都没命了,百姓针对的是你,老子先把你结果了,活过今天再说,就算占山为王也比让人锤成肉泥强。”
吴老四无奈道:“我保证……”
马三高喊:“发誓。”
百姓也应和着:“对,发毒誓。”
吴老四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道:“我吴山公发誓,今天赦免方生,无罪释放,保证将他安全送出兰州城。以后绝不追究。更不会追究今天前来声张正义的百姓。”
马三高喊:“毒誓呢。”
吴老四无奈举手道:“若违此誓,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这时,有人喊道:“马三呢,还有这些英雄好汉呢。”
旁边人也跟着喊道:“对,还有兰州卫这两年干的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脏事呢,一起把话说清楚了。”
薛千户给刀上使了使力,催促道:“赶紧说。”
吴老四为了活命,不得不顺从:“我发誓以后绝不追究今天劫狱的几位英雄好汉,我保证,不,我发誓取消自潭镇海上台以来施行的一切不合理规定,恢复段指挥与方先生制定的那些好办法,我也兴修水利,也要在黄河北搞仓库,也和蒙古人作生意,把兰州的市场振兴起来,让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
人群中传来鼓掌欢呼声。
方生站起身来,说道:“大家伙这下可以安心回家了,你们不走,吴指挥不敢送我们出城。”
百姓中有人大喊:“我们要亲眼看着方先生过黄河。”
事已至此,只能从了民意。马三扶着方生、张二哥和李大嫂胁持着潭镇海,众将官拥着吴老四与他的亲信,百姓随在后面,浩浩荡荡向西门出发。这时才看清围困卫府的百姓足有好几千人,密密麻麻地挤满了街道。薛千户暗自心惊,幸亏刚才当机立断,不然真让百姓捶成肉泥了。
吴老四叫开城门,河桥巡检司让开木栏,方生转身又向众乡亲磕头致谢。对面的百姓们呼啦啦跪倒一片。方生哽咽着说道:“我已逃出生天,乡亲们回去吧。”
有老者道:“我们看着方先生过河,过去了我们再走。”
方生无奈,只好回头上了桥。
吴老四立在桥头,眼睁睁看着仇人就这么走了,恨得咬牙切齿。
薛千户处境尴尬,他想留下来赌前程,却见吴老四眼神不善,刚才自己拿刀逼迫他就范,日后平反是无望了,无奈只能随马三过河。
张二哥拖着潭镇海殿后,几个军官拦住去路:“说好的一过黄河就放人,怎么又不算数了,赶紧把老爷放了。”
张二哥笑道:“是啊,是过河就放,现在还没过啊。”军官们没办法,只能随着他们继续前行。
行至桥中时,忽听得马蹄急促,远远有一道火光蜿蜒,向这边疾驰而来。方生心中一惊,急道:“不好,百姓有危险。”马三大喊:“大伙赶紧跑。”
南岸顿时乱作一团,百姓四散奔逃,有人慌不择路直接投进黄河。来军并没理会奔逃的百姓,控马径直上了镇远桥。率先之人身着蟒服,手持长枪,威风凛凛。
张二哥持刀制住潭镇海,挡在桥中间。
马三在身后大喊:“拦不住他们的,赶快跑。”
吴老四在桥头大喊:“将军,就是这群逆犯挟持了本使和潭、潭前指挥使。”
来人面无表情的挥挥手:“别伤着潭指挥,其余格杀。”
几个军官慌忙解释他们是为了救潭指挥才来的,话到半句便死在箭雨之下,鲜血瞬间染红了桥面。薛千户此刻又庆幸刚才多了个心眼,忙挟起方生向桥北奔去。这时,北岸隐伏的几人,忙上前接应。
张二哥腿上挨了两箭,虽然没伤到要害,但也让逃跑变得不可能,他死死抱住潭秀才,厉声喝道:“再敢上前我就杀了他。”
潭镇海被吓得脸色苍白,身体不停地颤抖。
马三不忍张二哥只身犯险,要回去支援。李大嫂推了他一把:“护着方生快走,再拖延谁都活不了,我去助他。”马三与薛千户不顾方生挣扎,硬拉上马,痛喝一声,向北奔去。
李大嫂持刀,风驰电掣般掠过镇远桥,凛冽的刀风在空中呼啸。冲到近前,腾身跃起,当头就是一刀。来人却神色自若,不慌不忙,稳稳举起长枪,迎着刀势直刺。长枪与钢刀相交,发出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枪头直冲面门而来。李大嫂迅速扭身,躲过这凌厉一击。
不待落地,李大嫂踢了系船缆绳一脚,借力向前,迎面又是一刀。来人横舞长枪,直接将李大嫂撞飞出去。李大嫂翻身跃上浮桥钢索,暗叹此人武功竟如此高强,面容像是之前见过,但却想不起来是谁。但此时哪容她细想,又挥刀攻下。
李大嫂借助钢索弹力,上下翻飞。从前后左右甚至空中,如鬼魅般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击,刀光闪烁,如同一道道闪电,将来人笼罩其中。
来人赞道:“好身法!”面对如此凌厉的攻势,他却犹如闲庭信步,气定神闲。只见他轻轻晃动手中长枪,枪头似有灵性般,每次都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李大嫂的必攻之处。旁人还以为李大嫂是故意往枪头上撞。
如此数十招过去,李大嫂的额头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手脚也微微颤抖。体力在激烈的战斗中迅速消耗,身法渐渐迟滞。
来人目光如炬,长枪陡然一伸,寒光一闪,正中李大嫂胸口。鲜血迸出,身在半空的李大嫂只觉一阵剧痛袭来,毫不犹豫掷出长刀,双手将枪头从胸口拔出,向后翻身,投入滔滔黄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