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子明明已经破了,尸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这些人真是大明使团,那在撒里畏兀尔部发现的国书怎么解释,那本《使程录》的记载如何解释,那本揭露真相的小册子又如何解释。陈公公越想越心惊,头晕目眩的无法站立,侍卫长忙上前搀扶。
李玄宗也是疑惑:“关防有明确记录,使团安全出境了。那不是一两个人,说搞错就搞错了,可是近百号人啊。”
方生道:“那你认为这些人该不会真是边军。”
李玄宗琢磨了一会:“不是。这么多边军失踪却没有一点消息就不可能。军营每天都有点卯,这么多人没了,就算是其他卫所的兵,消息也早就传开了。”
坑里明显还有东西。方生转头望向狼王,凝视片刻。狼王嘶吼了一声,像是同意了方生的意图。方生便试着往坑里走。狼群并没像刚才那么躁动。
拨开浮土,看到的却是狼的尸体。赶忙在旁边开挖,还是一样。粗略估计,足有十几匹之多。
看到自己同类尸体,众狼仰天长啸。
李玄宗上前查看,都是箭伤。这应该就是牧羊人所说的第一次攻进来的那批狼。
段将军跃出土坑,四处查看尸骨。虽然皮肉已经让啃食干净,但从脖子上还是能隐约看出刀砍的痕迹。
众人正在疑惑,远处突然有狼吼声传来,狼群马上警觉起来。狼王紧盯着远方,凝视片刻,冲天空嚎叫一声,群狼随着它跃下军堡,奔向北部山岭。
段将军跃上城墙观望,李玄宗也带领军士登城防御。远远看到有大队骑兵向军堡赶来。
来军快马追击撤退的狼群,对落后的毫不留情,一律射杀。又兵分两路,在周边兜杀了一圈,在军堡外汇合。来将一马当先,进入军堡。却是甘肃镇马副总兵。
随后进来一位军官怯生生向城头打招呼,正是留在营地的范把总。马副总兵大声道:“段同知何在?李佥事何在?”
二人跃下城墙,拱手见礼。来人的目光这才从城墙落到地面,饶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也让吓得脸色大变,连退了数步。失声道:“恶狼已经害了这么多人命,都是周边的村民吗?”
段将军道:“马副总兵,这些不是村民,我们怀疑是几个月前失踪的朝廷使团。”
马副总兵大惊失色,使团被杀案不是已经破获了吗,怎么尸首又出现在这个地方。
李玄宗指了指收集起来的内衣,道:“这些都是宫里才有的东西。”,范把总听闻。连忙跑过去,颤抖着翻动,嘴里嘟囔:“天杀的狗贼,天杀的狗贼。”
段将军道:“我们只是根据衣物推断,暂时还不明确。”
马副总兵摇头道:“我觉得不可能,诺大的使团,竟是被狼给吃了。真是天下奇闻。”
李玄宗道:“马副总兵,这些人不是狼群所害。”
马副总兵道:“何以见得?”
李玄宗将发现的刀砍痕迹指给他看:“这些人显然是被人所杀。”又把他带到土坑旁,让他查看狼身上面的箭伤。“有人曾看到有一股来路不明的边军与使团共同出现在这个军堡。此案内情复杂,扑朔迷离,不能简单地归咎于狼患。”
马副总兵道:“言之有理。虽说你我分属不同,但这件事涉及钦案,本将也有查察的义务。案发现场本将又亲眼得见,就不得不掺和进来。这样吧,你随我去一趟兰州,向锦衣卫把事情交代清楚。来人,把证物全都带走。”
段将军喝道:“慢着!马副总兵是不是越权了?本将才是此案的主理,要交代也应该是给我交代。”
马副总兵笑道:“段同知说的在理,但还是交给锦衣卫为妥。并不是本将不给你面子,他是你的旧部,由你查不合规矩。”
段将军道:“既然已经找到案发地,就应该在此地细细找寻线索,查察可疑人员。为什么非要将李玄宗带到兰州?他自己都一塌糊涂,问了有什么用?”
马副总兵笑道:“段同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那么大的国家使团,卫队中不乏锦衣卫的高手,在这个地方,你认为谁有能力可以将那么多高手一网打尽,一个活口没留,一点风声不漏?”
李玄宗怒道:“姓马的,少他妈血口喷人!东拉西扯地竟把事情往我身上推。如果是我干的,会带这么多人来此地吗?会让你看到尸体上的刀伤吗?冤给狼群便可,何必翻出来给自己找不自在。”
墙头上的军士都拉开弓箭,指向甘肃镇众人。
马副总兵却是丝毫不惧,笑道:“本将并没说是你干的。只是让你去把事情说清楚。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是好人绝不会冤枉了。”说罢抬头环视了一圈墙上的士兵,缓缓道:“这是打算抗命吗?还是打算造反。”
陈公公上前道:“都想干什么,当咱家眼瞎耳聋了不成?”
马副总兵这才看到陈公公,忙下马见礼。李玄宗挥挥手,让士兵放下弓箭。方生小声提醒道:“万不可与他去,去就是屈打成招。”
此时,范把总却说道:“马总兵,小的有实情禀报,您别冤枉了李佥事,不是他干的。”
见大家都安静下来,他缓缓道:“几个月前,我带兵巡逻,途中去驿站休息。碰到一队人马,这些人趾高气扬,嚣张跋扈,整个驿站全占了不说,还喝令我们出去,弟兄们不服,便吵了起来。驿丞把我拉到一旁,说这是朝廷派往蒙古的使团。我心想那确实惹不起。便带着弟兄们离开,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一名大胡子护卫,弟兄们本来就气恼,便借机揪住这护卫。我赶忙上前劝解,撕扯中无意碰掉了那护卫的胡子,发现此人竟是秦王川的陈老大。众护卫一拥而上,将陈老大堵在身后,喝骂我们离开。我仔细一打量,发现这群人中有好几个似曾相识,只是都做了装扮。这时驿丞赶过来解围,拉着我们去了附近的院子安顿。大家越想越觉得奇怪,虽然不敢肯定那几个是谁,但绝对和陈老大一样,不是什么良苦百姓,朝廷使团怎么让江湖势力做护卫?”
“到了晚上,陈老大搬进来几坛酒。言说白天有任务在身,不方便相认,这会过来赔个罪。”
“我与陈老大虽然认识,却并不相熟,没有非要赔罪的交情。想必是为白天的事而来。不等我问,他便说道:‘这些年不好混,所以接个护卫的任务,让弟兄们赚点外快。我们是兰州卫指派的,只要把使团送到边境就可以了。’我笑话他:‘你陈老大多大的势力,也干保镖的生意,骗鬼去吧。’”
“陈老大笑道:‘兄弟,别看我在秦王川有些名气,但手下那么多兄弟。一天光吃饭就把人吃穷了,占地收租、偷鸡摸狗才能来几个钱。你也知道,我在上面有些关系,所以经常接这种吃饷的活,你看我只带着几十人,往上报却是百人。唉,占这点小便宜,说出来都丢人,也就是你范把总,我才实话实说,别人跟前我连脸都不敢露,遮遮掩掩的,就怕让道上的朋友嗤笑。’”
“那天晚上喝得太多,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大家都头疼得厉害,就接着睡了。第三天还是浑身乏力,但不敢耽搁换防,便强打起精神回了军营。”
“这件事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后来听说使团一出境就失踪了,又听说陈老大在家中被仇家所杀。这说明他安全回来了,那应该和他们没什么关系。再后来听说案子已经破了,是玉素甫干的,才算松了一口气。”
“现在看来,使团并未出境,他们却安全回来了。不是他们干的还能有谁?这群天杀的狗贼,定然是在酒里下了药,让我们在驿站睡了两天,好下手害人。”
听到此处,段将军与方生对望一眼,想起张尕娃抢回来的玉带,定是陈老大顺手牵羊私藏的。又想起河桥巡检说过卫队里有很多生面孔,现在想来,巡检话中有深意,他知道关键所在,但又不好明说。
李玄宗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汇报?”
范把总道:“喝酒误事,担心您责罚,所以没敢说。打死我都没想到,这群家伙竟敢打使团的主意。”
听完范把总的诉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如果这些尸体当真是使团,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汪震麟肯定脱不了干系。谁人不知那些所谓的江湖势力其实是他的人。
马副总兵道:“范把总,你可不要为了开脱长官而胡乱攀扯。这可是天大的案子,牵扯到谁都是灭门的罪过。”
范把总道:“马总兵放心,当着这么多人,卑职不敢欺瞒。再说当时不是我一人,我的手下都是亲眼得见。您如果还不相信,提来驿丞一问便知,或者把那些豪强捉来审问。陈老大是死了,其他人可活得好好的。”
马副总兵沉吟了一下,道:“如此也好,你随我去趟兰州,给锦衣卫把事情交代清楚。陈公公,段同知,他跟我走没问题吧?”
段将军道:“既然事情已经牵扯到兰州卫与甘肃镇,那人不应该由你带走,更不应该送到兰州。”
马副总兵笑道:“段同知,他的话只是一面之词,并且关防明确记载,使团当时安全出了边境,并且你们也已查明,使团是玉素甫所杀,现在为何又出现在这里?此事还得细细查问。你就别操这个心了,安心出使顺宁王部,查案的事情还是交给锦衣卫比较好。”
段将军道:“李玄宗是我的旧部不假,但你是汪震麟的同僚。你不放心我,我同样不放心你。”
马副总兵道:“有陈公公在此,谁敢徇私。再说了,汪震麟现在正押在大牢,我替他开脱有什么好处?并且正因为此事牵扯到汪震麟,才要交给锦衣卫,陈公公您说是否在理。”
陈公公回头看看段将军,见他满脸的不悦。又看看侍卫长,侍卫长近前道:“确实交给锦衣卫更妥。”
陈公公点点头:“说的在理,段将军,既然牵扯汪震麟,你确实不便插手,不然会授人以柄,即便查出真相也会有人非议,反而不美。听咱家一句劝,人让马副总兵带走。我相信锦衣卫不敢徇私枉法。”
不等段将军表态,马副总兵挥挥手,甘肃镇军士上前将范把总拉上马,带着证物走了。马副总兵上马时道:“段同知,本将给你透露个消息,朝廷查获李景隆意图谋反,其全族已被羁押。还望兄弟你好自为之,莫负皇恩。”
段将军早知道有今天,但还是心神一荡。李玄宗道:“这个时候谋反,疯了吗?说他李景隆蠢,说他没用,说他贪污,我都相信。唯独这谋反的罪名太过离谱了。”
段将军叹道:“唉,只是个理由罢了。不管那些了。你发现没,这些人的刀痕都在脖子上。如果双方经过搏杀,致命伤不可能这么单一。”
方生道:“是的,这说明被杀时完全没有抵抗。要么让绑起来,要么已经失去意识了。这么多人同时失去意识,只有一种可能。”
段李二人同时说出一个名字:“范把总。”是的,应该和范把总同样的遭遇。让人用药酒迷了。
李玄宗道:“如果这些人是边军,那下手的就只能是使团了。但使团杀边军干什么?如果这些人是使团,那边军去哪了?牧羊人明明看到使团走了。”
陈公公道:“会不会是放羊汉看错了?使团并没走,走的是护卫和边军。”
方生道:“牧羊人没看错,您猜得也对。”
陈公公疑惑道:“那不是相互矛盾了吗?”
方生道:“使团是走了,只不过是他们的衣服走了,人并没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