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未见其人,但听得一道清朗的少年声音传入耳中。
只见醉京都楼台下已站满了人,吆喝着要听今日趣闻。男女老少皆在其列,围围绕绕地将此地挤了个水泄不通。
客人们欢呼着,脸上尽显殷切期盼之色。
言罢,只见来人着一袭青珀色长衫,手持着一把羊脂玉骨扇,清秀的脸上满含笑意。
似是因走得过急,几缕发从束好的发冠上垂下来,轻轻飘在鬓边,修身玉立于亭柱旁。
围观少女不由得掩面含羞惊叹,好一个俊秀少年郎!
“今儿咱就讲个大伙没听过的新鲜事!”乔昧生笑谈,黄昏落日的阳光撒在身上落下了一片好看的剪影。
“你们可知,十一年前曾有过一场令人叹息哀婉的战役?”言罢,卖关子似的踱了几步。
楼台下,只听得众人唏嘘倒寒气的声音。
这谁不知道,毕竟当年的隋平一战可谓轰动了各个国朝。
只听得那人继续道:“隋平一战中,初老侯爷带五十万总兵力攻入拓塞,本以为能大获全胜,一齐剿灭敌军。”
少年忽哑口,继而又哀婉至极似的摇了摇头,道:“却不晓被西凉人钻了京都城的空子,一举失城至都城幽州。”
说书少年言至此,听众又是一阵哀叹。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最痛苦而又不得由衷,那便是战争与杀戮。无辜的性命不停地给野心搏斗的豪赌加注,一败便是万千户人家的悲鸣。
“拼将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少年道:“初老侯爷带兵返回都城时,已是一片惨不忍睹,虽提刀挽回了几欲陷落的京都,却也献身于此次战役。”
永兴帝念及当年与初侯兄长相称之情,功过相抵,但也收回了初家七成的军权。
少年不由得叹气,继续说道:“初老侯爷当初与夫人伉俪情深,夫人过门后便承诺此生不纳妾不进侧室,初家失了初老侯爷,仅留下一对孤苦母子相依为命。”
初家在当时可谓是四大世家之首,兵权不复往日,府门中也暂无撑的起半边天的人,更是成了三大世家眼中的肥肉,急切地想收归己有。兴盛之时,往来都是真挚好友,落败之时,多的是逞口舌之争、落井下石之人。
众人哀叹,世事更迭如何之快,当年只手托起京城半边天的初家竟也会有日落西山之时。
世道变迁,未免太过无情。
话腔一转,少年目光熠熠明亮,眼里盛满了说不出的赞许,道:“在所有人都想把初家这块肥肉分食吞入腹中之时,不想初家少爷自荐上战场,仅半载便平定了南夷,夺回了初家四成的兵权!”
闻得底下一阵欢呼,交耳间皆是感慨。
人流嘈杂,辩得好便是好极,只听得前头的人呼声兴起,便也跟着吆喝。
与此时,楼台旁侧的雅间内,少女斜倚在软榻上,身上的黑色鎏金长袍尽显尊贵雍容,一支木簪轻飘飘地挽起了三千青丝。
少女凤眼微眯,似是假寐醒来,腿一搭没一搭地在榻边轻晃,慵懒如天上散仙。
耳边复又传来人们的欢呼声,李见姝伸了个懒腰,好看的眉头蹙了个弯。
没想到好不容易从思贤学堂溜出来偷个小懒,想在此处窝着打个盹儿,还能被这陈芝麻事吵醒。
京城的初小少爷,她也并非全无耳闻。
毕竟十五岁就受武安帝钦点,承父侯位,得名昭安侯。自征战四方来无一败仗,屡屡攻破敌城,风光得很。
现今势力更是如水溢涨,一时间就连武安帝也要恭维三分,但这身家涨得也未免太快,不知该说是这昭安侯实力过硬,还是不知居安思危...毕竟...
少女唇畔勾起一抹笑,转念,不再想。穿上鞋履,拿着小几上没喝完的半壶秋露白跳窗而出。
半个太阳已嵌入醉京都的屋檐房梁,长安城各街各巷的户人已陆陆续续地在檐下亮起了灯笼。
纷纷杂杂的吆喝声传入耳中,卖凉茶卖糕点卖热乎的馄饨,孩童们绕着大树做小孩子游戏玩闹,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张殷切朴实而又洋溢着幸福的脸。
世人皆道长安好,确实好。
春日徐徐来,桃花簇簇压弯了枝头。风儿一招手,便使得朵朵花儿直奔着怀里来,扑了个人芬芳满面,惹得不住荡漾,心儿便也随着这长安的桃花越吹越远。
画楼春旱,一树桃花笑。
思绪恍惚间,突然聚起一处处人群,退分至长乐街两侧。
李见姝只觉莫名,挤入人群前处,只闻周遭议论纷纷:
“听说没?京城的昭安侯到咱这来了!”
“怕不是何处虚假传闻?”
“听闻昭安侯清冷出尘,风姿世无其二!”
“要我说,这当男子就该如昭...”
......
周遭仍在议论,若说这昭安侯无事来长安城,是不大可能的。但看人们这架势,倒也不得教人信了三分去。
李见姝轻轻拍了拍前头闹得最起劲的一个小兄弟,压低嗓子问道:“小兄弟,你说昭安侯来咱这长安,是何原因呀?”
小兄弟面露骄傲之色,似是在炫耀自己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开口答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此次长安城玄武一战打到后头兵力不足,听闻陷入水火遭围攻之时,是昭安侯带来兵马率领我军杀出重围击败敌军的!”
众人不由得欣喜。说简单点,这昭安侯是个大英雄人物;说深沉点,这便是救了长安城家家户户百姓的大恩人呀!
出神听着周遭人赞不绝口的感叹。
李见姝本就疑惑此次玄武一战,长安被西凉的猛然进攻打了个措手不及,战况无比紧张,原想着只拨了二十万兵马稍显凶险了点。毕竟狄夷人最善水战,玄武关处东临潭结界处,实在是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没有。哪想席千策归朝得如此之快,不久便传来了大捷的消息。
原是如此,长安自来与京城井水不犯河水,此番举止莫不是京城有有意交合之势?只是两国虽未兵戎相见过,素来虽也有使者来往,但伊着京城永兴帝,像是作壁上观、安生看戏的性子。
思绪漂浮间,有一流苏蹴鞠滚至路中间,便看得有一娇贵少爷打扮的小公子慌忙去捡,从周遭人中挤了出去,急急跑向前。
正当手指触及蹴鞠流苏时,小公子听闻身后传来阵阵稍显急促的马蹄声。
转头,便见一匹八尺大马正朝自己面门奔来,吓得愣在了原地。
有姑娘妇人惊呼出声,有壮年老人惊愕、不忍心地别过了头。
刹那,马蹄声错乱间,惊呼声四起。
只见一道黑色身影如风般穿过,一手揪住小公子后领锦衣便退托着至长街另一侧,正道上仅余下一阵淡淡的酒香。
再看时,寻找那小公子身影,便见已安然无恙地站在了街边,怀中紧紧抱着流苏蹴鞠,目光惊慌而呆滞。
旁一侧的黑衣少女修身而立,木簪滑落,三千青丝垂至腰间,天边仅余的一纵柔和扑射在李见姝身上,粉面熠熠胜过了整个长安的桃花。
马儿因受惊且被人从后勒紧缰绳而“吁”了声便停了下来。
一清秀侍卫见马安稳后,对小公子和李见姝露出了些许抱歉的神色,便走向了马车前,向车帘后的人作揖低语。
只见一只如玉般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微微掀开一角帷帘,目光淡然地扫过,便又很快地将帘放了下去。
不知又说了什么,侍卫上前对着李见姝和小公子作揖道歉,又细细询问了一番,才放下心转身上马离去。
周遭少数得以窥见车上那人容颜的不住倒吸一口气。容似美玉雕刻,形如雪中孤松,眼瞳澄澈如秋水,像话本子里的仙人儿走出来了,怕是唇一抿、眉一皱都得教人心疼。
世间何有公子如此绝色,单看一眼怕是此生都不愿再移开目光。
马车一走,周遭人流往前跑继续送望,刹那间,此地就空空的只剩下了抱着蹴鞠的小公子和半懵状态的李见姝。
那双淡然而清冷的眉眼...
抱着蹴鞠的小公子看着李见姝愣住,轻轻扯了扯她的袖子,方才回过神来。
小公子粉雕玉琢,身着薄缥蓝流云锦,腰间配着一块成色上好的通体泛着蓝光的玉佩,上头赫然印着一个徐字。
这玉佩李见姝识得,是圣上亲手御赐的。
不说这玉佩,看这满身行当一眼,便可瞧出当是一个矜贵人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性子傲娇,强装毫不在意道:“本少爷的爹爹是朝廷命官。”
见李见姝并未用常人见他所显出来的一种谄媚惊诧的眼神看着他,便又将下巴抬得更高,“今日你救了本少爷,想要什么赏赐便说罢!”
徐太师徐德重府上仅一夫人,二人情深至此,可久久不得子,看遍天下名医,才于而立之年得一子,百般呵护,视若珍宝。
可这徐小公子生来便体弱多病,徐家人又重视得紧,不放心自家儿子四处露面,生怕出什么事,故取名止弱。
因此小公子自小便被当作娇娃娃似的好生养在府上,大夫也亲自去家中授教。十三岁之后身体转好,才开始被允许出府。
莫看这小公子娇滴滴、弱不禁风的样子,实则心底却是最崇拜那些话本子里所说的大将军,成天得了空便往羽林军处跑,缠着人家给他讲战场上的事儿。
看着眼前这粉嫩傲娇的小公子,身份也不用多猜疑了。
半晌,耳畔并未传来心想的“谢公子大恩”之声,只传来了李见姝忍俊不禁的笑声。
小公子有点绷不住了,似是受到了被人嘲弄的屈辱,面上微微羞红,又气又恼地继续道:“你可知我是谁?此等嘲弄本少爷之举,你可知本少爷一句话就...就...”
李见姝唇畔笑意更浓,模仿徐止弱的口气,边笑变道:“就..就...”
“就要了你的脑袋!!”小少爷恼极,便想着说出来吓吓那人。
谁知那人更过分,直接捂着肚子弯腰哈哈大笑。
笑完,又抬起头,美目盛满未尽笑意,道:“你可知,我是谁?”
徐止弱看看李见姝,又看看怀里抱着的蹴鞠,缓缓开口便道:“你是今日救了本少爷和本少爷心爱蹴鞠的大胆且鲁莽的平民。”
“我乃当朝圣上亲宠的长昭公主。”少女倚着墙淡淡开口,似笑非笑地等着看这位傲娇小少爷的反应。
小少爷原是不信,见此人无半点心虚之色后便开始打量起来,待目光扫至腰间那把剑时,噤了声。
听旁人说,长昭公主行事诡谲,腰间常年佩戴一挂着月白流苏剑穗的长剑护身。
此剑,名为朔月,剑身修长足有三尺余。剑未出鞘,已闻剑锋寒芒。
而这少女腰间的佩剑,只看剑身和成色也知,此剑绝非凡品。
于是,便肉眼可见地,小少爷眼下的绯红径直过渡到全脸,又染上了旁侧嫩白可爱的小耳朵。
怎么招上个官儿更大的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