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安宫里,李见姝正斜躺在软榻上端详着那块令牌,翘着个二郎腿,脚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
通体墨黑,周边有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纹路,鬼面刻着暗刹二字,别无特别。
这样一块令牌,看似普通无常,却好像能引出诸多她并不知晓的事,究竟在它背后,隐藏了些什么。
想起在灵隐寺那一夜的梦里,女子嘶哑的吼声,痛心的质问,还有那纵身一跃前苍白无力的笑...
“啪嗒—”
想得太入神了,令牌砸脸,措不及防的疼让李昱皱起了眉。
“嘶。”倒吸一口凉气,从脸上拿开,放在手上掂了掂,道:“还真是沉。”
寒露笑着从门外跑进来,跑得踉跄了几步,急匆匆的。
李昱挑了挑眉,看着这风风火火的小丫头面上洋溢的笑,问道:“是什么好事啊?”
正在擦桌角的霜降也循声望去,淡淡笑着。
寒露在软榻前站住脚,背过去的双手伸到前头来,小小的手上正躺着一支白玉瑶簪,兴冲冲地道:“公主,这是初家小侯爷命人送来的。”
言罢,呈了上去。
李昱接过簪子,轻咳了声,被寒露这热忱的眼神看着,面上些许不自在。
看着手中这发簪,雪亮剔透,珠头镶着圆润珍珠,雕有赤莲蟠凤,坠着月白流苏。琉璃为叶玉为葩,妙质天然不汝瑕。精彩照人香绝俗,遗簪端的自仙家。
“公主和初家小侯爷都生得这般好看,以后定能有个小仙人般的小娃娃!”寒露道,笑得眼儿弯弯。
霜降看这厮说得有点过了,假意凶了凶,道:“休得胡言,公主还未出阁呢,小心打你的嘴!”
寒露这才收敛了下面上的喜色,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着,只是那小嘴嘴角仍勾得老高,遮掩不住的欢喜。
是夜,风萧瑟而冷寂,似有人诉哀情,有人诉苦衷,汹汹不停歇。
梦里,李昱身处一铁索廊桥桥口,走上前,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
血色的天空四下无人,仅她徘徊于此。
“昱儿。”有人唤她名,女声轻柔而缱绻,荡在耳边。
她凝神一看,却发现并无他人。
好奇心驱使着她踏步走上那座断桥,想要探探究竟。
这座桥在她的走步下发出吱哑摇晃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要断掉。前方弥漫着迷雾,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桥那头是个甚物。
“昱儿。”迷茫之时,那声轻唤又传来耳边,温柔和情,抚平了她心中的些许慌乱和不安。
李见姝想要出声询问这人是谁,却发现即使张开了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再用力,也只能发出像小兽般的呜咽的叫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黏住了般。
她放弃了,淡漠凝视着眼前的路,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着红色衣裙的女子。
这身影,她并不陌生,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闭上眼,认真回忆时,眼前这身影和那高高城墙上纵身一跃的红衣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前头那人缓缓转过头,李见姝看去,目光在触及那张脸,呼吸明显滞了滞。
这张脸很美,美得不可方物。不是那种艳俗的美,也不是那种端庄的美,是极妖艳的美丽,却偏生妖艳中带着一抹清丽和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张脸,与她,有七分相似。
母亲......?
红衣女子看着她,温和地笑着,满目的柔情。
“昱儿。”她唤道,静静地看着李昱。
蓦地,宁和淡笑的脸上突显出一抹哀戚之色,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张极美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沾满血的獠牙,眼睛变成了两个血窟窿,嘴像吃了人一样泛着诡异的光泽。
李昱看着她直直地向自己踉跄着步伐奔来,察觉到不对劲后,下意识地想转身跑,却发现身体僵硬,动都动不了半分。
看着这人犹如阴间女鬼般扑向自己,伸出那冷白的手,死死地锁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力地掐,不松半分,仿佛同她有什么深仇大恨,极度想置她于死地般。
李见姝只觉喉咙紧滞,能吸入的气体越来越微薄,想要反抗却反抗不了,紧咬着下唇,咬得发白,额边不断渗出些小汗珠。
欲要断气之际,那女人却是松开了手,停了下来。李见姝得以逃脱后,大口急切地呼吸着,胸腔大幅度起伏。
女人轻轻抚着她的脸,笑着看向她。又是那温柔得让人不忍心生出半分恶意的笑,可李昱心悸,方才这女子便是这样差点杀了她。
女人唇角轻勾,笑着凑了上来,贴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昱儿。”
半晌,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李见姝不解,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默了片刻,女人看向她。
那双美目流转,含着摄人心魄的美,似是扬州初下的一场春雨,朦胧却又紧紧捻着人的心弦,教人直直溺进去,退不得半分。
她缓缓开口说:“我的昱儿,生来便是要做这长安城的王,便是要做这天下之主的。”
李昱愕然,不解地看向她。
她轻笑出声,又上前贴着她耳畔,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轻声道:“杀了他们吧,蝼蚁怎堪配宝座,忠臣怎可佐昏君。我的昱儿,生来便是帝王相。”
血色罗裙在风中乱扬,炽红而烈烈。
有人抚着她,抱着她,轻唤她昱儿。
李昱不觉半分害怕,却莫名地有点贪恋起这言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杀了他们吧。”
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狠厉,满含着恨意,一字一句地道:“杀了嘉乐帝。”
“这王座本就是你的,江山早该易主!”
忽然,眼前所有场景在一瞬间扭曲。
大片的火光和肆意飞溅的鲜血在她眼中呈现。
女子嘶吼质问的声音、兵马暴乱的场景、城墙上的纵身一跃、飞身而来的卫羽瀚呼喊出声的那一声少主、泛着青光的鬼面。
“杀了他。”
“杀了他呀。”
“快杀了他吧。”
“做这长安城的王。”
......
砰的一声响,床上女子惊醒过来,额上满是冷汗,寝衣也润润的。
原是木窗不知怎地开了,正呼呼地灌着冷风,外头仍是一片蒙蒙的黑,天还未亮。
大抵是风太大了,把窗户吹开了吧,李昱想着,起身想去关窗。
行至窗口前,正欲拉上之时,敏锐的察觉力促使着她抬眸盯向竹林一处。
风一吹过,翠竹扰动,那一处又发出哗哗的声响。
李昱凝了凝神,在即将合上窗的一瞬又迅即拉开窗户,看向那处,仍如往常淡然。
关上窗,又躺回了床上。
......
睡醒后,就听闻宫中出了件大事。
火烧祠堂,龙体受惊,贴身侍卫刘岸护驾之时被一招致命、死相凄惨。
出了这等事,今日嘉乐帝虽身无大碍,但连朝都未上,留在殿内调息,据说已派人去灵隐寺请高僧来施法驱鬼了。
而那被锁在深宫里的太后也并未好到哪去,说是癫魔大笑半宿,现在已神志不清,不停地在地上磕头,太医实在没办法,只好调了几剂安神药,先让她睡下了。
李昱作为平日里最得君主厚爱的公主,自是要前去看望一番的,只是想到一些事情,她刚出岁安宫又折返。
“霜降,把本宫的手镯拿来。”那个月白手镯,刻着她小字的手镯。她细细佩戴在左手手腕上后,眸中闪过一抹诡谲神色,才又走了出去。
可行至宫门口,却受人阻拦,只道陛下何人也不见,就连惶急而来的李景行也被拦在了外头。
除兄长和几位关切龙体的重臣外,还有风尘仆仆赶来的卫羽瀚。
卫羽瀚皱着眉头,觉得遇鬼一事实属荒谬,只觉是刺客假借鬼神一事在宫中乱生祸端。
待他问清那刘岸尸处何处,欲要赶去一探究竟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卫都督,本宫也要去。”李昱道,只是语气坚定,不似平日里吊儿郎当,这是命令。
上级对下臣的命令,不可反驳的命令。
卫都督看向她,只好无奈地应了下,便急着去了。
到了殿堂前,除了来验伤的柳太医外,还有一位他们都未曾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那人长身鹤立,气质淡漠,着一身玄色银线滚边竹叶纹锦衣,正远远靠在一旁墙柱上端详着刘岸的尸体。
柳太医已年老,却是宫中除了曾经的林太医外最负有盛名的太医。看着他们来了,便躬着腰,把手抄进衣袖里,行了礼后,恭敬地候在了一旁。
这具尸体横在白布上,僵硬绷直,体肤已经呈出不似常人的病态白,而那双眼,睁得很大很大,死不瞑目。
像是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如此惊恐的模样。
“刘侍卫周身的血,在下已亲自验过,一切正常,无中毒痕迹。”柳太医道,面露惑色,继续道:“但听旁人所说,刘侍卫死时七窍流血,那血呈暗红色。”
这就是可疑之处,若非中毒,血怎会呈暗红。
完罢,柳太医也无甚可说,见陷入了一片沉默,请罪道:“恕在下无能。”
李昱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下去,柳太医恭敬地又道了几声罪,便缓步离开了。
“不是中毒。”那人出声,垂眸看向那具惨尸,带着几分慵懒的调调,开口道:“而是幻术。”
幻术,于李见姝而言,一直是存在在话本子里的物什,师父所授里,也从未提起过这方面的东西。不过传闻早些年曾在南乐出现过,而长安城是素来未曾听过有何人会使此术的。
自南乐经历西凉暴乱后,该死的死,该走的走。关于幻术这一说,更是灭迹于江湖。
李昱挑眉,卫羽瀚也跟着抬起头来,齐齐看向初行川。
那声音凉薄而低柔,带着慵懒的沙哑,字句落入耳中坚定有力。
“致幻而死的人死状也是如此,中术之人会呼吸停滞,皮肉血脉受压崩开,七窍连同心肝俱裂。”初行川解释道。
画面一转,似乎又回到那血色天空下的廊桥上。
“杀了嘉乐帝。”她温柔地贴在她耳边,如同诱哄小孩吃苦药般的轻柔语气。
“你才是天生帝王。”那女子嘶哑地吼着。
那时她也觉得呼吸停滞,快要血管爆裂而死。
难道,这也是幻术吗。
梦中的声音在脑海中接踵而来,扰得李昱额心不停地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李昱晃了晃头,看了看旁侧卫羽瀚。
却发现这人神情十分不对头,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眶微红。
而垂下放在他腿侧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
“卫都督?”李昱出声道。
初行川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淡淡地瞥了一眼。
卫羽瀚仿佛是一下被人叫醒了般,出神的双瞳在一瞬恢复清明,舒了一口气,才出声道:“下官想得入神了,多有失礼,对不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