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穿甲,而是穿了一件青色的衣袍。那是和第一次看见谢照时他穿的衣裳一样的颜色,只是衣裳素净,没有什么刺绣花纹。
我早就让他们把能当的贵重东西都当了。
陈将军看见了我,想拦我,却还是没有动作。
我就这么提着父皇的剑走向高台。
“将士们,我是曲城。”
我抬手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我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你们可能会怪我一个女流之辈乱出头,损失了大半兵马。”
“也可能会怨我一双眼睛看不出好坏,带来了灭顶之灾。”
“怪我也好,怨我也罢。”
我抬眼看着那群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了点伤。
“谁想要走,想要逃命的,现在都可以走,我不拦你们。”
“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们跟着饿我一起在异乡。只是希望你们以后……”
我深吸一口气。
“不要说你们为我做过事,也希望你们能好好生活,能有自己的一份活计,不偷不抢不骗,安安稳稳做人,”我举起酒碗,“我曲城在此,敬你们一杯。”说完,仰头灌下了那碗烈酒。
底下哗然。
“公主……”陈将军和其他几位看着我。
“陈将军你们要走也赶紧走吧,反正这也没什么值钱东西了,现在行动说不定还能带点干粮什么的。”我抬手抹了抹嘴角的酒渍。
“公主,臣等都是看着您长大的,怎么会走呢,”众将军叹了口气,“臣等誓死追随公主。”
我有些惊讶的抬眼。随即嗤笑一声。
还真有人愿意跟着我送死。
令我更惊讶的是,台下并没有出现我想象中众军士哄抢逃跑的场面。没有一个人离开,列阵整齐。
“你们……不走吗?”我开口,勉强找回自己音调。
“臣等誓死追随公主!”
他们着这甲,行了军礼。
对着我。
“殿下,敌军约十五万人全部向我们这行进了!”
“好。”
“列阵,出城迎敌!”
我坐在马上,微抬下巴,看着身着重甲的谢照。
他一挑眉毛,该是对我这不要命是行为很惊讶。
十五万人,应是他们所有的人马了。
我一夹马腹,提着剑向谢照冲去。
我感觉自己身上没好全的伤在一点一点在裂开。我咽了一口咸腥的唾沫。
早知道就该穿个最重最厚的甲。
我一剑向他心脏刺去。
他立刀挡了下来。
“阿城,”谢照向我伸出手,“和我回去,阿城。”
我一剑砍在他手背上,看着他的血流了满手。我知道不可能赢了,一点一点向悬崖走。
“谢照,我恨着你又不得不爱着你。”
他瞳孔猛的一缩。
我抹了一把衣袍上的血:“你杀了我的长安,杀了我的家人。你现在告诉我要我跟你走?”
“您说笑呢?”
我看着他越来越痛苦的神色,笑容却是越来越深:“还记得么谢照,‘若为家国事,儿女长情终’”
“那年是我异想天开,想要和你走。”
“再也不会了。”
我一刀刺向马臀,马受了惊,嘶鸣一声猛的向前奔去。我则一点马背,跳下了悬崖。
我任由自己向后倒,闭上眼打算掉进后海。
没有想象中的窒息感,连风都不曾有。
是谢照,他伸手抓住了我。
右手的血还没有止住,就这样顺着我的手腕滴在了我的衣袖上。
一大片血色在我的袖边上开出了一簇又一簇的花。
我抬眼看去,他眼底满满的哀求和凄色。
我看见他的亲兵过来拉他,他却不管不顾的想拉我上来。
我伸手,一点一点掰开他的手。
终究还是留了私心不想让他和我一起死。
我掉进了海里。
我感觉全身都被冰凉的水围住了,口鼻说不出的难受。
耳边有哗啦啦的水声。
我感觉身体一直在下沉。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好久以前的长安。那年我十七岁。在外面玩淋了雨又吹了风,大病了一场。阿爹阿娘每天都来看我,祖母每天都给我熬好多好多不一样又好喝的汤,曲华每天给我讲宫里宫外的趣事,曲臻天天跑到我床头红着小眼睛看着我。
现在的我死在了仓惶的十九岁,死在了战场上,死在了海里。
如果可以,我真想死在十七岁那年的那场大病。
我感觉有人在喊我“阿城”,听着很是悲切,我想应声却又发不出声来。我不知道那是谁,但也满足了。原来在我的家人死了后,还有人会这么难过的喊我阿城。
我感觉水里刺眼的光线没有了,于是彻底闭上了眼。
我终于为曲氏江山陪了葬。
谢照,下辈子别来骗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