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秋初,李府庭院内的几株老桂花树,已悄然缀上米粒大小的花苞,暗香浮动。夜色尚未完全褪去,东方仅有一线鱼肚白,整个府邸却早已被一种焦灼而期待的寂静所笼罩。
突然,一声清亮的婴儿啼哭,如同利刃般划破了这片寂静。
“老爷,老爷!夫人生啦!是个小少爷!”一个身着浅绿襦裙的侍女,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喜悦,碎步急趋地从内室奔出,朝着廊下那位负手而立、眉头紧锁的中年男子报喜。
男子身形挺拔,面容刚毅,正是这家宅的主人,名唤李毅。他闻声猛地转身,眼中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几步便跨到了房门前。
这时,经验老到的产婆也已抱着一个襁褓走了出来,她脸上堆满了讨喜的笑容,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过来:“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夫人为您添了一位小少爷,您瞧,这眉眼多周正,哭声多响亮,将来必定是大富大贵之相!”
李毅伸出那双惯于握剑、略带薄茧的大手,动作却异常轻柔地将那团柔软的襁褓接了过来。小小的婴儿被裹在锦缎之中,皮肤红润,正闭着眼用力啼哭,充满了生命最初的活力。
庭院两旁侍立的家丁和丫鬟们此刻也齐刷刷地躬身,声音整齐划一:“恭喜老爷,贺喜老爷,喜得贵子!”
洪亮的贺喜声在庭院中回荡。李毅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激动与自豪,他朗声大笑,对侍立在一旁、同样面带喜色的宋管家挥手道:“好!好!宋管家,今日府中上下,通通有赏!”
“谢老爷恩典!”众人再次齐声高呼,喜悦的气氛弥漫开来。
然而,在这片喜庆的喧闹声中,刚刚降临人世的小生命,内心却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混乱与震惊。
“这是哪里?怎么回事?”
李文杰的脑中一片混沌,仿佛有无数碎片在冲撞。最后的记忆,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炽热的火焰扑面而来,强烈的冲击波将他与队友们狠狠抛起,随即是冰冷刺骨的海水瞬间将他吞没……任务明明已经完成,目标已被清除,他们本该在返航的船上庆祝……
可此刻,他无法动弹,眼皮沉重,视线之内一片模糊,只有晃动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他想挣扎着坐起,观察周围环境,却发现自己浑身软绵绵的,使不出一丝力气。他想开口询问,喉咙里发出的,却只能是“哇哇”的啼哭。
哭?开什么玩笑!他李文杰,纵横国际的顶尖兵王,枪林弹雨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怎么会发出如此软弱无助的哭声?
他奋力地再次睁眼,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带着胡茬、充满关切与喜悦的中年男子的脸。而他自己,正被这个男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他努力想抬起手,却惊恐地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白白嫩嫩、小巧玲珑的婴儿的手!
这……这是我的手?
巨大的荒谬感与恐慌感攫住了他。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试图理清这匪夷所思的状况。爆炸,冲击,坠海……死亡?那么现在这又是什么?穿越?重生?还是……他猛地想起昏迷前似乎听到的只言片语——“府里添了一位小少爷”……再看看周围这些人的穿着打扮,分明是古装电视剧里的模样!
一个让他难以置信却又似乎是唯一解释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我死了,然后……重生到了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身上?!这么狗血离奇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在了我的身上?
就在他心神剧震,难以接受现实之际,抱着他的父亲李毅,已经迫不及待地抱着他,快步走进了内室。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与药味。雕花木床上,一位面色苍白如纸、气息微弱的美丽女子正疲惫地躺着,她是李毅的正妻,柳氏淑贤。
“淑贤,你看,是个儿子!是个大胖小子!是我李毅的儿子!我们李家有后了!哈哈哈!”李毅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温柔,他小心翼翼地将襁褓凑到床边,想让妻子看得更清楚些。
柳淑贤艰难地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婴儿脸上,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怜爱与不舍。她嘴唇翕动,声音细若游丝:“毅哥……好好……好好疼爱我们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辛苦了,好好休息。”李毅连连点头,轻轻握住妻子冰凉的手。
然而,柳淑贤的脸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眼神也开始涣散。
“淑贤?淑贤!你怎么了?”李毅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为惊恐,他朝门外厉声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产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床前,带着哭腔道:“老爷……夫人的身子骨本就虚弱至极,产前老身就再三禀告过风险……可、可夫人执意……执意要为您留下一位子嗣,拼着性命也要……这才……这才力竭了啊……”
李毅如遭雷击,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晃。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将怀中懵懂的婴儿轻轻放在柳淑贤的枕边,声音哽咽:“淑贤,你看看孩子,再看看孩子……”
或许是母子连心,或许是回光返照,柳淑贤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幽幽转醒。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目光慈爱而坚定地看了看孩子,又望向丈夫,清晰地吐出了三个字:
“李文杰。”
这是她为儿子取的名字,也是她留在这世上的最后一句话。话音落下,她眼中的神采彻底熄灭,手臂无力地垂落。
“淑贤——!淑贤——!”李毅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这个平素坚毅如铁的男人,此刻泪如雨下。他颤抖着手,将孩子重新抱起,又拿起妻子已然冰冷的手,先轻轻抚过孩子柔嫩的脸颊,再紧紧贴在自己布满泪水的脸上,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一丝她的温度。
“淑贤……你放心……你安心去吧……”他的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李毅在此立誓,定会好好将文杰抚养成人,倾我所有,教导他,保护他,绝不让他受半分委屈!”
李文杰——这个身体里装载着一个成熟兵王灵魂的婴儿,怔怔地望着眼前悲痛欲绝的父亲,又转动尚且不太灵活的小脑袋,看向枕边那具已然失去生息的、给予他这具生命的躯体。
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有对这位伟大母亲的敬意与悲悯,有对自己诡异处境的茫然,也有对这位初次见面的父亲那深沉悲痛的触动。他张了张嘴,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作了这具身体最本能的反应——嘹亮而悲伤的啼哭声,在弥漫着哀伤与希望的房间里,久久回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