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管家那句“安排好了”的余音似乎还在厅堂梁间萦绕,气氛正自微妙。未等李毅或是刘岩再度开口,先前引路的家丁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一丝惶惑,他快步走进,先是看了一眼面色铁青的张峰,随后向李毅躬身禀报:
“老爷,张府的管家在外求见,说是家中有十万火急之事,需立刻面禀张老爷。”
李毅眉峰微动,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流光,他不动声色地抬了抬手,语气平稳:“嗯,让他进来吧。”
“是。”家丁应声退下。
不过片刻,厅堂外便传来一阵杂乱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身材不高、穿着藏青色管家服饰的中年男子,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发髻散乱,满脸惊惶,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正是张府的管家张福。
他根本顾不上向李毅和刘岩见礼,一双眼睛死死盯住自家老爷,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得不成样子:“老爷!老爷!不好了!少爷他……少爷他……他快不行了啊!”
“什么?!”
张峰闻言,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头顶,霍然起身,身形猛地一晃,眼前瞬间漆黑一片,直挺挺地就要向后栽倒。
“张大人!”坐在他身旁的刘岩眼疾手快,急忙起身一把将他扶住。
张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猛地推开刘岩的搀扶,一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瞪向李毅,那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与绝望:“李毅!若是……若是我儿有个三长两短!我张峰在此立誓,便是告到御前,拼却这身官袍不要,也定要治你儿子李文杰的死罪!叫他偿命!”
撂下这番狠话,他再也无心停留,甚至连基本的官场礼仪都抛诸脑后,猛地一甩袖袍,与那报信的管家张福一起,脚步踉跄、失魂落魄地匆匆离去,背影充满了仓皇与悲愤。
“哼!”李毅看着张峰消失的方向,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面色沉郁,“毫无规矩体统可言!为父者如此失态,纵容包庇,其子品性如何,可想而知!”他这话,既是对张峰临走前威胁的反击,也隐隐坐实了张家平日家教不严。
刘岩在一旁捋了捋短须,语气不咸不淡地打着圆场:“李大人息怒,张大人也是爱子心切,听闻如此噩耗,一时情急失态,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哪。”
而我,李文杰,则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张礼不行了?那个昨天还在我面前趾高气扬的家伙,这就快死了?
“我靠,不行了?那王八蛋不会真死了吧?”心中巨大的惊愕让李文杰下意识地将所想脱口而出。昨天交手的情景清晰地在脑中回放——‘我明明避开了要害,那一拳一脚虽然让他疼痛难忍,颜面扫地,但以我前世对人体结构的了解,绝对不足以致命!他那身板,难道真是纸糊的不成?’
“杰儿!”李毅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文杰这句话,他猛地转过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李文杰,声音陡然变得无比严肃,“你给为父说实话!昨日,你到底有没有对张礼动手?!”他刻意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岩,补充道,“你刘叔父在此,并非外人,但说无妨!”
“我……我……”李文杰一时语塞,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如果张礼真的死了,那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变了!这可不是普通的打架斗殴,而是人命官司!这个时代的法律……杀人偿命?我会不会被判斩首?一想到可能的后果,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可……那几下怎么可能打死人?
“你什么你!快说!到底有没有!”李毅见李文杰支支吾吾,心中焦急,语气更加严厉地催促,随即转向宋管家,“宋管家,你立刻去张府,务必探明真实情况!你……”他显然是想让我在宋管家回来前亲口承认。
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岩,此刻终于再次开口。他伸手虚拦了一下还想继续逼问的李毅,目光深沉地看向李文杰,那眼神仿佛能洞穿人心:“贤侄,”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若人真是你所伤,乃至……那此事,便绝非银钱、人情可以轻易了结的了。其中轻重,你可明白?”
在他那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目光下,李文杰知道再隐瞒已是徒劳。李文杰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低声嘟囔着辩解:“我……我只是……轻轻的打了他一拳,然后……轻轻的踹了他两脚……”李文杰想强调并未下重手,但后半句“绝对不至于打死人”还没说出口,就被刘岩的动作打断了。
刘岩听完李文杰的“坦白”,眼中精光一闪,不再多问,只是朝依旧守在门口的那四名衙差挥了挥手。那几名衙差会意,立刻躬身,安静而迅速地退出了厅堂,并顺手将厅门虚掩上。一时间,厅内只剩下我、父亲、刘岩以及垂手侍立的宋管家。
“你!唉!真是教子无方!气煞我也!”父亲李毅听完,气得重重一拍大腿,脸上尽是恨铁不成钢的痛心与愤怒。
“贤侄,”刘岩却显得异常冷静,他再次抬手,示意李毅稍安勿躁,目光紧锁着我,“你确定,未曾下重手?击打的部位,可都记得?”
“我当然确定!”事关身家性命,李文杰抬起头,语气肯定,“我打他那两下,避开了心口、太阳穴等要害,力道也控制了,最多让他疼上几天,在床上躺个十天半月,绝对……绝对要不了他的命!”这点自信,源于李文杰前世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对人体极限的认知。
李文杰话音刚落,厅门被轻轻推开,宋管家去而复返。他步履匆匆,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径直走到李毅身边,俯下身,用极低的声音在李毅耳边快速禀报了几句。
“什么?!此话当真?!”李毅听完,猛地一把抓住太师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整个人“噌”地一下坐直了身体,脸上血色尽褪,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
刘岩见状,心知不妙,立刻追问:“李兄,情况如何?”
李毅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李文杰,那眼神里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担忧,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一字一顿,沉重无比:“张家……那个儿子……断气了。”
“不会吧?!”李文杰失声惊呼,大脑一片空白。真的死了?这怎么可能!
“不会?!宋管家亲自去张府探看,尸首都快凉了!难道还能有假?!”李毅怒视着我,胸口剧烈起伏,猛地抬起手,作势就要朝李文杰打来,“你个不孝子!我今日……”
“李兄!且慢!”刘岩迅速起身,拦在李毅面前,语气急促而冷静,“事已至此,你打他又有何用?当务之急,是想想贤侄该如何自处!你与张峰在朝中本就不睦,众所周知。他如今老年丧子,还是独子,岂会善罢甘休?此刻恐怕已在调集人手,前来拿人了!”
刘岩说着,目光锐利地转向李文杰,语速加快:“贤侄方才也说了,他出手有分寸,并不致命。我看此事必有蹊跷!或许有人借题发挥,或许另有隐情。但眼下,张峰正在气头上,绝不会听你解释!”
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过李文杰和李毅,问出一个关键问题:“贤侄,你在都城之外,可有信得过的、能暂时栖身的朋友或去处?”
李文杰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他的意图,不及细想便答道:“有!我有一个过命的兄弟,在临川城。”那是前世记忆带来的、在此世唯一能完全信任的伙伴。
“临川城……好!”刘岩当机立断,“贤侄,你立刻回房,收拾些细软银钱,带上贴身可靠的人,马上动身,前往临川暂避风头!我料张家的人马不久即到,再晚就来不及了!速走!待我暗中查明此事原委,若真非你所为,或寻得转机,再设法通知你回来!”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瞬间将厅堂内的气氛推至了最紧张的顶点。逃亡,这个李文杰前世只在影视剧中见过的词,此刻竟成了我唯一的生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