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早已堆成了山。
整个定关都被腥气所笼罩,万千人的血液汇成了无数条小溪,在战场上静静流淌。
天空已被映成了红色,偌大的定关,仅有残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
武长风从尸堆中缓缓爬了出来,紧按腰间长剑,他纵横江湖二十余年,杀过无数黑白两道的人物,更是天下前十之一,可见了此景,竟忍不住作呕。
他向四周望了望,没一个活人。
武长风隐隐听见几声呻吟,便向声源处奔去。
尸体早已铺满了城墙,几乎让他无路可走,只得踏尸而行,将那人拽了出来。
他咳嗽几声,衣服须发早都被染成红色。
‘贼仙……退了吗?’那人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武长风喘着粗气,连续五个月的苦战早已让他身疲力竭:
‘退了,全退了。这场仗,天下前十来了九个,折了七个,就剩你我了。守关的十几万弟兄,我没见到一个活的。’
说罢,武长风将背上负的七把形状各异的兵器捧在手中。
那人见了这七把兵刃,不禁涔涔落泪,滚入土中。
武长风挤出了个笑容:‘你是当今的天下第一,是我大武的护法,怎么还动不动就哭了?’他将其中四把兵刃递给大护法,道:‘他们四个让你拿着。’
大护法接过兵刃,将头转了过去,望着猩红色的天空:‘七位弟兄的尸骨找到了么?’
武长风摇了摇头,眼角间欲要滑出几滴泪,但还是收住:‘他们七人有的是昨天没的,有人一个月前没的,我接过他们的兵刃尚还要继续杀敌,无暇处理他们的尸体,到了今日醒来,却已不知道他们七人尸身何在了。’
武朝自古便有个传统,凡侠士身死,势必要将自己兵刃交给自己最为信任的人,以传其遗志,七人中有三人交给了武长风,四人给了大护法。
‘将军呢?’大护法问道。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我醒来后遇到的活人就只有你一个了。’
大护法叹了口气,一拳砸在石壁上,欲言又止。
武长风安慰道:‘你不必自责,那天的事谁也没有料到……’
大护法不语,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到了烽火台下。
啪嗒,啪嗒。
几滴豆大的雨点滴在大护法的脸上。
他伸手一抹,手指染红,血滴微微泛着光。
大护法仰头一看,血滴是从烽火台上流下来的,这血泛着微光,不是常人的血液。
他精神微振,聚了口气,双足一蹬,飞身上了烽火台。武长风但觉奇怪,也跟着跃了上去。
台上的烽火早已熄灭,四处都是残肢断臂,已被烧成了黑色,他沿着血流的方向仔细寻找,轻轻拨开几具残肢,一具完整的尸体被埋在稻草之下。
这尸体并未烧焦,与平常尸体无异,胸前插了数把刀剑,那血就是从此流出。
是个仙人。
仙人会法术,不受火焰侵袭,保住了全尸,但最终还是和十余名战士同归于尽了。
尸体旁有一块符节,上边沾了血。
那是定关守将的符节。
大护法深深叹了口气,百感交集。定关守将守关守了十余年,不知多少次击退贼仙进攻,最后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右拳微微颤动,怒火燃遍全身,烧得他发烫。
大护法一拳击出,霎时间那仙人脏腑骨骼齐碎,袍袖一挥,左掌啪的飞出,那仙人被劲风裹入城下。
武长风拍了拍他的肩:‘别拿死人泄愤了,留些精力吧。’
大护法找了个石块坐下,问道:‘贼仙既已退却,留着精力不发又有何用?’
‘圣上下令,凡镇守定关者,死战不退,违者军法处置。就算敌人已经死光,咱们二人仍要继续镇守定关,防贼仙再行来犯,等新的边军来时,方能离开。’
正在此时,天空中白光耀眼,几道闪电齐亮,映明了大护法的脸。
愤怒、绝望、无奈交揉在一起。
空中忽的下起了雨。
大护法大袖一扬:‘定关早就成了死城,守多长时间都没用。你我已尽了国民本分,退也无妨。’
武长风斩钉截铁的道:‘不能无人守关。我们既然守,便要守到底,等援军到来。’
条条雨线之中,大护法深深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武长风道:‘我知你性子刚毅,我劝不动。你多保重吧。’
他起身深深一揖,武长风急忙站起,眼色焦急。
‘可你若此时退去,违了圣旨,怕是……’
大护法哈哈大笑:‘我乃一朝护法,有何可惧?武兄保重,我先去了!’
他边说边走,第一句话尚还在原地,说第二句时已是里许之外。
武长风望着他的背影,呆在原地。
他何尝不想退走,可军令难违,如有千斤,死死压在他身上。大护法乃是朝中权臣,立功无数,便是圣上也要敬他三分,无需忌惮擅自撤离之事。可武长风虽与朝廷颇有渊源,却终究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人,自己若是敢违圣旨,终归是凶多吉少。
他一咬牙,勉力站起,从一名死尸手中扛起大旗,将旗杆深插入土中。
那旗帜虽已千疮百孔,满是灰尘,旗上一帆神龙护阳的图案早已褪色,但迎风招展,如一只重伤的神龙凌空舞动,虽已遍体鳞伤,但仍不失神威。
武长风屹立在城头,像一座山。”
说书人惊堂木一拍,道:“这正是乱风拂忠骨,血河映残戈。至于那定关除了武大侠与大护法外究竟还有没有人活下来,便谁也不知道了。”
台下爆出一阵掌声,众人连声叫好,就连百纳酒馆的掌柜也是微微点头。
说书人伸出一只破钵,在众人面前晃了晃:“大伙有人捧个人场,有钱捧个钱场,小兄弟我行走江湖,就靠这一张嘴皮子混口饭吃。”
众人纷纷抛出铜子儿,不一会便装满了破钵。
说书人连连道谢,喜笑颜开,端着破钵,收拾起行囊,笑吟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