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历六年冬夜的南川城,街道上空无一人,静得可怕,黑暗胡同的角落里,一团小小的黑影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小孩儿脸上沾了些泥污,看起来像一只小花猫,但眼睛却是清澈得很。
他在这里从白天蹲到了晚上,面前摆着一个缺了角的小碗,碗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他知道在胡同里讨不到银钱,但他不敢去街道边,因为城里的官兵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路过,也不知道会不会又有一个像前几天的那个心情不好的官兵一样,像把他的哥哥在街道上活活打死一样打死自己。
他怕疼,他不敢。
过了许久他才拿起脚边空荡荡的碗,抓着身上破了好些洞的衣服站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城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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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叫洛晚翊,原是江南紫陵城的大户人家,父亲是朝中重臣,但四年前他的父亲被当朝皇帝定了个谋反的罪名,皇帝下令满门抄斩。
至此,江南再无洛家,世上也再无洛姓之人。
世人皆知当今皇帝昏庸无能,弑父以登帝位,杀兄以夺兵权,改国号,立朝纲,在位前两年杀尽了朝中老臣。
他多疑,他容不得朝中任何人有一丝背叛他的机会。
洛家是他杀的最后一个前朝重臣,洛家手握边防军权,不容易对付。
但也就是这军权,给了他机会,他经过两年谋划、陷害才得以给洛家安上了谋反的罪名,将洛家一人不留统统杀尽。
洛晚翊是洛家最后一个人,家破人亡之时他才五岁。
皇帝的南川军来到洛家抄家时,洛家一位年老的仆人在混乱之时压在了洛晚翊身上,挡过了南川军的刀,死在了洛晚翊身上,没有人发现洛晚翊,洛晚翊活了下来。
过了好久好久,小小的洛晚翊从满是尸体的洛府爬出来,一个人晃晃悠悠的漫无目的的走,他太小了,饿了就边走边哭,哭累了就歇会儿,饿极了就睡会儿。
他走了好久好久走到了城郊小道上,然后,晕倒了。
江亭那时候一个人在城郊的小木屋里住着,他是个孤儿,偶尔有几个住在城郊的妇人给他些吃的,房子也是李奶奶家的。
他发现洛晚翊的时候天已经是傍晚了,他出门去把今天摘的一些野果子送一些给不远处的李奶奶,在小道上发现了晕倒的洛晚翊。
他本来是不想管他的,但是走近了看他的衣服面料极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便把他拖回家了。
他本来想着自己救了有钱人家的孩子,他醒来一定会报答他给他很多钱的,这样自己和李奶奶就不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没想到这小孩醒来就要吃的,他把自己今天摘的果子全都给他吃了,然后小孩儿就这样睡着了。
后来,他没有收到报答的钱,只收到了一个黏着自己的小团子。
这小孩儿每天都跟着他,嘴里“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奈何这小孩儿长得可爱,看久了竟有些舍不得了,于是便收留了他。
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江小小”。
他们在小木屋里住了两年,两年之后,李奶奶病逝,江亭想带着小小去南川城找点事做,那年江亭十三岁,江小小七岁。
他们在南川城的第一年,什么事儿也没做,江亭年龄尚可,但是带着江小小难免有些拖累,没有一家店铺愿意要他们,所幸在城北找到了一间废弃的茅屋,这才有了居所。
江亭带着江小小乞讨,江小小没受过什么苦,这些年来江亭处处护着他,江亭心里始终认为江小小是富人家的孩子,总会有人来找他的。
周小小长得白白净净的,模样也清秀,还老是冲他笑,他自己也很喜欢他,把他当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舍不得让他磕着碰着,受冻受饿。
如今带着小小乞讨倒让江亭心里觉得有些愧疚,还有些心疼。
他讨不了多少钱,但他尽他所能给江小小最好的,尽管现在最好的就是白面馒头和不破洞的衣服。
又过了一年,他们的日子依旧过得艰苦,但好在一家食肆老板娘收留了他们,给了江亭一份活计,虽然月费很少,但相比之前,却是好了些。
以后的日子江亭都在食肆里度过,他去食肆会带着小小,老板娘看他们可怜,允许小小待在后院里,晚上就带着小小回到城北的茅屋。
每个月发月费的那天晚上,江亭都会带着小小在食肆里买两个肉包子,边吃边回家。
南历六年正月十三,江亭带着小小回家,这天下起了大雪,江亭搓暖了自己的手给小小暖手。
路过花月楼,一阵脂粉味儿冲得小小连着打了好多个喷嚏,于是江亭脚步加快,想快点走过这段路。
不料撞上了一个人,在他还没看清撞到的是谁,那人的拳头就已经冲着他的脸砸了下来。
小小哭着想要拉开那人,却被甩到地上晕了过去,小小看清了那人的脸,他不认识他,但这一瞬间,他记住了这张脸。
拳头一拳又一拳的落在江亭脸上,一拳比一拳重,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没了知觉。
他想看看小小,却睁不开眼睛。
他被活活打死了,街上没有一人敢阻拦。
他到死心里都想着小小,他死了小小怎么办,他还那么小,他舍不得让他受苦,小小怕疼,他怎么办,他死了小小一个人怎么办,但这些都随着他的意识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他再也没能醒来。
江小小是被夜间的寒风吹的冷醒的,他一醒来就看见了身边躺着的已经没有呼吸了的江亭。
他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哥哥”一次又一次的推搡着周亭僵硬的身体,他期待着周亭睁眼像往常一样叫他“小小”,但是这都已经不可能了,他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背着江亭往城北的茅屋走去,因为常年受饿,江亭格外消瘦,但江小小没干过重活,依旧十分费力。
当晚他就接受了江亭死去的事实,他挖了几个时辰的泥土才勉强刨出来个像样的坑,把江亭埋在了茅屋旁边的大树下,然后坐在江亭的坟边哭了好久好久。
他知道,以后他就只有自己了。
那一年,江小小九岁,江亭十五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