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此时贝伦的脸色同样好不到哪去,说是面无血色都不带夸张成分,哪怕下一秒她就双眼一闭昏死过去也不令人意外。
但是拜尔绝对没有任何小心思,好家伙,这才几天,睁开眼以来,至今见到的人只有贝儿还完好无损。他现在只求能平安地到卡兰赫姆城,落在谁手上都好说。
贝伦冷着脸就要走过来,突然,一个嬉笑的声音出现。
“哎呀,打得真用力,疼死我了。”
在场所有人同时把视线投向已经挺在地上无论怎么看都已经站不起来的波西亚。
拜尔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他感觉到地面在颤动,自己好似被装进了一个正在被用力摇晃的盒子中,天旋地转。
等视觉恢复正常,他发现波西亚仍旧好端端地在他面前,自己也站在早就熄灭的篝火堆旁,贝儿就握着他的胳膊依偎在他身上,不远处,贝伦仍骑在战马上,周围一切的痕迹一如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有那匹战马,低着头颅跪在地上,没有任何声息。
不对,还有贝伦的状态。虽然她的教典还在马鞍下的布袋中,权杖束在身后,杖头的宝石上洁净无瑕,可她的神色并没“恢复”,依旧是一副“内伤”严重的样子,并且脸上第一次出现不敢置信的表情。
拜尔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种情绪明显是针对此时诡异的情况,更是针对他眼前连衣服都没有一丝褶皱的波西亚。
俨然成为唯一焦点的波西亚笔直地站着还没超过一分钟,就身子一晃,坐倒在地上,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幅度之猛烈,让人怀疑他会不会把肺咳出来。
很明显……他的状态也极差。拜尔偷偷注意到,贝伦紧绷的表情略微放缓了一点点。
“真是的……差点就死掉了。”波西亚感叹了一句,只是听上去更像在嘲讽。
贝伦隐蔽地观察着周围的状况和波西亚。
幻象?
梦境?
她垂下眼眸扫过自己的战马。
都不对……控制时间更不可能,任何一个能主观操控时间的人捏死她不比捏死一只蚂蚁困难……那应该是……
波西亚嬉笑着伸出食指竖在嘴唇前,“嘘!不要戳破这个美丽的谎言。”
他看着贝伦拼尽全力地站起来,笑容略微有些发苦,“我可不信你还有能战斗的力气了。”
贝伦没有拿权杖与教典,双腿也没有发抖,只是动作很缓慢,慢慢地站起来,慢慢地走到前方,然后慢慢地双膝跪地,与波西亚对视时,眼神平静而坚毅,“我也不信你还能再使出一次刚才的能力。”
她双手在胸前握成拳,闭上眼睛。一阵微弱但坚定的灼热气息从她身上散发而出。
波西亚脸上的笑容越发勉强,实则内心已经快撑不住了,“这疯女人!圣穆兰教会的‘神恩者’都教得些什么?怎么不是搞简化版的神降就是要搞自爆!她就不会乖乖地逃吗?”
正午间的阳光已经不比清晨,尽管有树梢遮阴,也仍然让人觉得有些炎热。
拜尔刚想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突然顿住,意识到不是时间到了正午的原因,而是这炽烈的阳光有异。
他抬起头,看见上方的树木枝叶已经快被淹没在阳光里,周围的光都在朝这里汇聚,贝伦身后出现一个微不可察的十字架虚影。
波西亚没有说什么废话,将黑书摆在地上翻到空白的一页,飞快地咬破自己的食指,用血在上面奋笔疾书,他现在要跟贝伦抢时间。
一行行血字写在书上后,又活了过来,纷纷爬上波西亚的手指,顺着他的手腕、胳膊往上爬,从脖颈爬出,爬上了他婴儿肥的脸蛋,爬进了他单独闭上的右眼眼缝中。
等他停下写字时,书上仍旧一片空白,只是右眼中止不住地溢出血光。
他抬起头看向贝伦,猛地睁开眼睛。
那颗眼睛已经变得无比诡异,完全没有眼白,全部被一个又一个瞳孔挤满,瞳孔胡乱地转动着,血液从眼眶中流出,顺着他的脸颊流下,从下颌滴落到地面上。
血越滴越多,很快就从一滴一滴,连成一条细细的血线,地上没一会儿就积攒了一个小小的血泊,浸湿了他的神父服,他全身的血仿佛都要透过眼眶流出来。
血泊中开始飘出一个个血字,围绕着波西亚。
拜尔默不作声地向后挪动着脚步,尽可能远离看上去远比贝伦危险很多的波西亚,贝儿也一声不吭地紧跟着他。
就在眨眼的时候,拜尔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每眨一下眼,波西亚在他的视野中就会时而消失时而出现,且频率越来越快,直到……彻底消失。
拜尔停顿片刻,忘记了自己是在看谁。刚才……有人在这里吗?
贝伦身边已经出现一颗颗光球,光球表面时不时冒出一缕火焰般的痕迹,倒像一颗颗熊熊燃烧的火球。
她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开始吟唱【献祭】,但她知道……敌人就在这里,没有离开。
光球争先恐后地扑到贝伦身上,化作白色的火焰,如同花苞包裹着她。
每一颗光球的汇聚都会使花苞增长几分,并且慢慢开放,这个过程似慢实快,当圣焰的花完全绽放,贝伦就跪坐在花芯中。
每一片花瓣崩塌成火浪拍来,以贝伦为中心,一层又一层的火海扩散而开,前一层火舌刚舔过地面,烧尽了地上的枯枝落叶,后一层又急不可耐地涌上,所有花草树木都在这片火海中荡然无存,连灰烬都没能留下。
早在光球刚出现,拜尔就转身拔腿跑路。要不是他见机行事,怕是跑不过这股火浪。
最终堪堪逃出那多恐怖的圣焰之花覆盖范围后,拜尔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发现身后所有火焰急速倒卷回贝伦的方向,他本能地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然而还没未来得及找个掩体,就听见一声尖锐的鸣叫传来,一阵灼热的气浪以刚才火海翻涌几倍的速度从拜尔身后喷发。
尖锐的嘶鸣灌入拜尔的耳朵和大脑,气浪将他高高吹起,炫目的光膨胀着掠过拜尔的身体,将他视野里所有事物吞没,填满了每一处空间。
拜尔觉得自己就像个纸飞机,完全无力掌控自己的命运,只能被风抓着荡来荡去,途中也不知道都撞到些什么东西,甚至连疼痛都已经感觉不到,时间也好像停滞了一般。
直到他躺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才意识到爆炸已经停息。
周围一片寂静,也可能是那股尖锐的嘶鸣损伤了他的听觉,因为他感觉到耳腔里有液体流出来的触感。即便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痛,拜尔也努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同时很小心地不触碰到任何可能会发生响声的东西。他注意到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贝儿也不知所踪。只有一些零星的小小的光球,漂浮在地面上,有些像……余火。
他靠近一颗小光球,观察了片刻后做出一个极其胆大的动作——用左手的小拇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光球。
……有些热,但并没有烧起他的手指,事实上他都做好一旦烧起来就立刻把小拇指切断的准备。
考虑片刻,他脱下自己身上现在只能被称作布条的外套,快速系成一个吊带将右手吊起,伪装成骨折的样子,随后捡起地上那个小光球,放进了吊带中隐藏好。
然后随便找了一个树林茂密的方向一头钻进去,他丝毫不关心贝伦与波西亚现在的状况。
树林中路并不好走,更别说拜尔此时就是一条城门失火的池鱼,还能走得动路都得多些老天……多谢神让他没有伤到腿。尽管已经如此艰难,拜尔仍然尽力不发出多余的声响,他就像一个影子,在树林中静悄悄地挪动。
大约走了一小会儿,拜尔刚要松口气的时候,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少爷!”
声音中有极力掩饰的哭腔与喜悦,光听这个声音就能脑补出她泫然欲泣,我见犹怜的样子。
拜尔默默叹了口气,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不远处好像刚从树丛中钻出来的贝儿。
果不其然,小女仆用手扶着一棵树,另一只手提着女仆裙,激动地看着他,眼眶都湿润了,下一秒就有两滴眼泪顺着她姣好的面庞流下。
贝儿扭过头向身后连连窥探,好像有什么人在那边,随后便如兔子般窜到拜尔身边,“少爷!你怎么受伤了,手疼吗?”
总算,她还记得要放轻声音。
拜尔迎上贝儿的眼睛,脸上出现一个羞涩的微笑,“没事的,伤得不严重。”
贝儿松了一口气,又往她来的地方连连瞥了几眼,小声地说,“少爷,他们好像已经没有功夫找我们了,我们趁这个好机会快走吧!”
拜尔问道,“你知道我们该往哪走吗?”
贝儿连连点头,“我知道往卡兰赫姆城的方向,少爷你跟着我。”
拜尔自然不会拒绝,“好,你带路,我跟着你。”
听见拜尔这么说,贝儿没有拒绝的理由,只是她刚转过身,拜尔的身子便悄然贴近,吊带中的右手袖口出现一抹寒光。
一把锐利的短刀冲着贝儿的后心安静而迅猛地刺去……然后刀尖就被一只纤细的柔荑美手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