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阿音。我撒谎了,不仅是对叶许之,还有你,还有我自己。我其实并没有和许之讨论过来法国的事情,我和他直接提了分手。是吧,我想想也荒唐,明明我们两个平时连架都不吵,我却能直接和他提分手。你可以按照你的想法随便怎么想我,我知道我真的很过分,随意践踏你的信任,践踏许之对我的爱,但我更不能忍受的是当我没有能力再以一个美好的样子展现给他的时候,他对我眼里只有带着怜悯和心疼,那些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他的爱,还是像以前那种正面的爱,没有杂质的爱。我希望,我想要,我能以一个最美好的样子存在过叶许之的记忆里。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我很傻,我也觉得,但我真的很倔,自从生病后,我的倔可能比那每日耕地的老黄牛还要离谱,可能是想把二十多年以来隐藏起来的任性都在半年内用光吧。
每个因为病痛睡不着的夜晚,因为高烧引起的频繁呕吐,因为化疗副作用的生理折磨,有时候,我甚至在渴望死亡。我很久没有去家附近的公园了,有时候会很想念在那旧旧的长椅坐着看过往路人的日子,但我现在连走都很困难。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很想家,我是说国内的家,但我回不去了,不是吗?因为无法驳回的离别是我自己的决定,是我狠心把叶许之从我的世界里推出去。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在应酬回家后给自己煮醒酒茶?有没有发现我偷偷留在衣帽间里面的照片?我是说……他会不会想我。因为我曾听说当一个人频繁梦到对方的时候,其实是对方在想自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我最近的确常常在梦中看到他。许之还是那个样子,温文尔雅,嘴角挂着淡淡的温柔笑意,我和他一同坐在我们之前的家的阳台摇椅上。但我不敢看他太久,生怕他能看出从哪个角落遗落的爱意,然后我们又得继续纠缠。这太不值了,所以每次一梦到这个场景我就马上惊醒。或许,我是说或许,如果能让我重新在半年前选择一次,我想我可能会放弃来法国的机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想一出是一出,好像从来都是在选择的交叉路口徘徊,但我并未后悔来法国,我说的或许也只是或许。当一个人被上帝下了死亡通知书,走向只让她一人通过的悬崖时,她会先害怕,然后在看到悬崖的时候,又会突然释然,但当她真的的走到人生边缘的时候,望着悬崖下一望无尽,没有退路的空白时,又会陷入一种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慌,因为她知道,那个曾遥遥无期的“最后”真的到了。
如今,我也终于走到了最后的那一步,所以我怕了,怕的还是最先和你提到的那几样,怕再也没法参与你们的漫漫人生了。但我现在只是有一个小小的愿望,或者说是嘱托,等我去了,希望你能将我的这些信收起来,如果叶许之来找到你,他如果想看,就让他看吧。如果不想……那就算了,我理解他的。我这么个对他这么狠心的人的信也没必要再为他顺风顺水的人生道路留下一些没必要的感伤。如果他不想看,也麻烦你能帮我转告他一下,我还欠他一句对不起,估计没有办法亲自和他说了,让他行行好,尽量原谅我吧。
我这段时间没法写长篇的信了,因为那些症状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频繁复发了,我很怕哪天我突然写着写着就没了,包括现在,我也是裹着一层厚厚的棉被,虽然已经入春,但我还是非常非常怕冷,那种冷是浸到骨子里的冷,像是扒开你的皮,然后在你白森森的骨头上放上几块特地从北极运过来的寒冰,真是难熬极了。但我必须写,阿音,我必须写。我要在最后能留下一些只属于我的东西,即使这些东西再微不足道,那也是我曾存在过的证据。
原谅我把对你的私人信件写的像是对其他人的告白,可我想这是最好的方式表达自己了。我并不打算写什么遗书,那只是些感伤又无意义的陈词滥调,即使有,我也只是想对你们说:
谢谢,我爱你,再见。
妍妍
2018.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