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跗骨之蛆,不肯离去。
白羽哲始终清醒着。
清醒地感受着冰冷的铁链如何绞进皮肉,将他的双手高悬于长明窟正殿的残骸之下。耳边是潮水般的愤恨与谩骂,他竟扯动嘴角,在所有人的怒视中放声大笑,亲口承认了那莫须有的罪名——是,他就是要把当年所有参与鹰来山剿岳的家族,赶尽杀绝!
许洛立于高处,悲天悯人地宣布:“祸不及家人。既然罪孽系于白羽哲一身,星城白氏,由我长安许氏接管,以示公允。”
短短三日,这位新任“仙尊”便展现出雷霆手段:安抚各大宗门,主持重建拾月湾,并以一种令人胆寒的方式,处置了“元凶”白羽哲。
他不杀白羽哲。
“杀他?”许洛的声音温和却冰冷,“他若一死,焰尾便可重新结契,岂非又生事端?况且,死亡对他而言,太过仁慈。”
于是,白羽哲被那铁索吊了整整七日。修为尽失,无法运气护体,手腕处的皮肉早已磨烂,露出森森白骨。饥渴、剧痛一次次将他拖入黑暗,又总被人用盐水或鞭挞生生抽醒。第七日,铁链松开,他像破布娃娃般坠下,砸在自己凝固发黑的血泊中。
大殿内人影憧憧。白羽哲眩晕的视线里,看到了近在咫尺的韩终阳。他从未见过好友如此模样——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看着瘫软在地的自己,如同审视一件秽物,连低头都不屑。
许洛微一颔首,许泊便迫不及待地上前,粗暴地撕开白羽哲早已褴褛的上衣。刻刀蘸着混了朱砂的颜料,在他几乎没有完肤的胸膛上,一笔一划,刻下一个繁复而阴邪的图案。
是封魂印。本该用于镇压厉鬼的符咒,此刻却被生生刻在活人身上。这意味着,哪怕他肉身消亡,灵魂也将被永世禁锢在这具躯壳里,眼睁睁看着自己腐烂、干枯,最终化作一具永不超生的活尸!
就连恨意炽烈的韩终阳,此刻也觉得这手段过于阴毒。
然而,这还未结束。许洛悠然打开一个木匣,取出一串暗沉的古铜钱。“此乃镇魂金,寻常用于镇压凶尸,免生尸变。但若从尸身口中取出,便成至阴之物,最招邪祟。”他像是在展示什么珍宝。
许泊将铜钱熔成铁水,锻打成一枚弯曲的铜环,烧得通红。
“滋啦——!”
滚烫的铜环穿透白羽哲左侧锁骨,焦糊的气味瞬间弥漫开来。殿中一些附庸家主不忍地别过头去。
若非封魂印强行锁住魂魄,这极致的痛苦足以让灵魂撕裂。许泊手法熟练,趁着铜环尚未冷却,用铁钳将其捏合成死环。右侧锁骨,遭受了同样的酷刑。
两处伤口皮焦肉烂,血水滋滋作响。一盆冷水泼下,白羽哲被人粗暴地提起锁骨上的铜环,强迫他站立。剧痛让他浑身痉挛,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许泊兴奋地高声道:“这锁魂环,可遏制灵脉,叫他永世无法修炼,休想挣脱!再加上这封魂印,他便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行尸走肉!今夜,我便将他押往鹰来山,钉死在他舅舅殒命之地的绝壁上!让他岳家血脉,一同永世忏悔!”
大殿内一片死寂,众人被这骇人听闻的惩罚震慑。这真的是正道所为吗?
“好!”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声,打破了沉默,随即引来一片附和与叫骂。
韩终阳看着周围一张张扭曲的面孔,心中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沉重与迷惘。他握紧八宝剑,转身挤出人群,这里的空气令他窒息。
殿外,撞见了披麻戴孝的许泽。
“韩小宗主。”许泽拱手,脸上看不出悲喜。
韩终阳冷哼一声,欲走,却又停下,讥讽道:“你这副表情,是在心疼那个丧心病狂的疯子?孝布还未摘,就怜悯起杀父仇人了?”
许泽眉头微蹙,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平静回道:“眼见未必为实。你所见,或许是他人想让你见的。但你信什么,终归要问自己的心。”
话音未落,殿内传来车轮滚动声。白羽哲双手被铁链缚住,跪坐在囚车上,头颅低垂。随着许泊一声令下,两侧修士猛地拉扯连接他锁骨铜环的铁索,将他整个人硬生生吊起,悬于车架之下。
许泽呼吸一滞,几乎是无意识地低唤出声:“白二公子……”
韩终阳难以置信地瞪向他。
就在那一瞬间,不知是否是错觉,韩终阳看见,白羽哲被缚的双手艰难地抬起,指尖抵在唇边,做了一个极轻、极快的噤声手势。随即,那双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无动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