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幽正殿深处却弥漫着一种比复仇之前更深的空寂。白羽哲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渐沉的暮色,心中竟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怅然。公之于众?他从未想过。让父亲经历第二次丧子之痛,太残忍了。许洛已交由萨芙拉看管,唯一的条件便是囚禁至死。眼下,他最后的执念,便是寻回兄长白羽烈与师弟师妹花月泷、花月凤。然而,靖安司与民生署倾力搜寻,那三人却如人间蒸发,杳无踪迹。
幽正殿深处,一间布置奢华的偏殿内,许洛被软禁在此。
这日,萨芙拉与那日的男祭司凤夜,正在殿内对弈。萨芙拉依旧一身红衣似火,凤夜则穿着素白祭袍,二人容貌皆俊美非凡,却透着非人的诡异。
第四十六局棋下完,萨芙拉嗔怒:“今日必须分出胜负来!”凤夜扶额,这跟一个人下有什么区别?她脑子里所想自己又不是不知道,二人本就为一人。
许洛坐在轮椅上,阴冷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流转。“那日的白羽哲,是你们假扮的,对不对?”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如破锣。
萨芙拉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与凤夜对视一眼,都不答话。
许洛发出一声刺耳的冷笑:“你们不敢回答,是因为白羽哲根本就没回来。他早就死在鹰来山了,是不是?”
凤夜落下一子,淡淡道:“仙尊既然已有定论,又何必多问。”
许洛的目光骤然变得狠厉,自己被他二人囚禁,居然还戏称自己一声仙尊。突然抓起桌上的银筷,对准自己的咽喉:“既然白二公子已死,那我这就以死谢罪。”
萨芙拉脸色微变:“你做什么?”
就在银筷即将刺入咽喉的瞬间,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轻轻一拍,银筷便掉落在地。
白羽哲站在许洛面前,面色阴沉:“你现在倒是舍得死了?”
许洛嘻嘻哈哈地放下手,眼中却毫无笑意:“你终于肯现身了。我就知道,如果你还存在,为了花吟,你一定会来。”
白羽哲冷冷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许洛转动轮椅,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这些天,韩鲤柔的镇邪司是不是在处理一些很奇怪的案子?那些邪祟被除掉后,什么都不剩,只留下一张符篆。”
白羽哲瞳孔微缩。许洛虽然被软禁,消息却依然灵通。他说的没错,自许洛被掳至幽正殿,这一个月来,镇邪司确实遇到了几起诡异的案件。
第一案:青行灯
月前长安西市,每当暮色四合,总有一青衣女子提灯出现在街市口。她以说书为名,讲的尽是些光怪陆离的异闻。最令人称奇的是,她手中那盏古灯会随故事情节变换光影,引得过往修士驻足聆听。
“那夜她讲的是'百物语'。”默笙事后与白羽哲叙述那夜亲眼目睹的场面时仍心有余悸,“说到第九十九个故事时,灯中突然迸发青光,在场三名金丹修士当场神情恍惚,随她消失在夜色中。”
镇邪司设伏那夜,韩鲤柔扮作游方女修混在人群中。青衣女子正说到“青女房”的传说,灯影摇曳间,韩鲤柔敏锐地察觉到四周灵力正在被那盏古灯悄然吸取。
“破!”韩鲤柔突然祭出镇邪司的镇邪剑,剑光如匹练般直取古灯。那青衣女子身形飘忽,袖中飞出无数纸蝶,每一只都带着诡异的咒力。
最凶险的是古灯中射出的那道青光,韩鲤柔侧身避过,青光擦着她的衣袖掠过,袖口顿时化作飞灰。“这妖物的烛火能腐蚀实物!”她心中暗惊,连退七步才稳住身形。
激战过后,那女子并不惧怕刀光剑影,却护的那盏灯极好,韩鲤柔终于窥得破绽。她假意不敌,待青衣女子持灯逼近时,突然施展“镜花水月”之术,身形一分为三。真身悄然而至古灯后方,一剑斩断灯柄。
青灯坠地,青衣女子发出凄厉长啸,身形在月光下渐渐透明,最终化作一张绘有青灯图案的符篆。
第二案:酒吞童子
半月前,城外三十里的“醉仙酿”酒庄怪事频发。先是窖藏美酒不翼而飞,接着是酒庄老板全家暴毙。韩鲤柔带人查验时,发现死者全身精血尽失,脖颈处却留着淡淡的酒香。
是夜,镇邪司众人埋伏在酒窖中。子时刚过,一阵酒香随风飘入,接着便见一个赤发鬼影从月色中显现。这鬼物头生双角,腰悬朱红葫芦,正是《百鬼夜行图录》中记载的酒吞童子。
“小心他的毒雾!”韩鲤柔话音未落,酒吞童子已张口喷出紫色雾气。两个躲闪不及的镇邪司修士当即倒地,浑身泛起不正常的酡红,竟似醉酒般手舞足蹈。
韩鲤柔屏息凝神,剑招如雨点般攻向鬼物要害。然而酒吞童子力大无穷,徒手便能震开剑锋。更棘手的是他腰间的酒葫芦,每次饮下一口,伤势便会迅速愈合。
“必须毁掉那个葫芦!”韩鲤柔心念电转,故意背过身去漏出后背给他。酒吞童子果然中计,大笑着举起葫芦畅饮。就在这个瞬间,韩鲤柔突然遁影,身形快如闪电,剑尖精准地点在葫芦底部。
葫芦应声而碎,琼浆玉液四溅开来。酒吞童子发出震天怒吼,身形在月光下渐渐消散,最终化作一张绘着酒葫芦的符纸。
第三案:座敷童子
三日前,城南富商苏府来报,称府中小少爷自母亲病逝后日夜啼哭,家人接连病倒。韩鲤柔初时以为是寻常怨灵作祟,直到在少爷房中发现一枚刻着天原文字的古钱。
是夜,韩鲤柔假意入睡,果然在梦中见到一个穿着和服的童子。那童子不过总角年纪,正跪在榻前轻声啜泣。
“我想要娘亲...”童子在梦中如是说。
韩鲤柔以神识与之交谈,得知这原是某个天原贵族家的守护式神,因主母病逝,流落异乡。它并非有意害人,只是路过苏府看见同样遭遇的小少爷,由于太过思念故主,才会依附在同样丧母的苏府少爷身上。
“人鬼殊途,你这般只会害了这孩子。”韩鲤柔在梦中耐心劝导,同时暗中运转镇邪司的“清心咒“。
童子哭泣良久,最终显出一枚古朴钱币的真身。韩鲤柔以灵力将其封印,那钱币在月光下化作一张符纸。
白羽哲思索着这些天默笙呈递的卷宗,这些莫名其妙作案的天原式神。握住许洛下巴,几乎把他整个人从轮椅上提起,“是你?”
许洛阴森一笑:“不是我,是天原人。他们与我做了个交易——用大呈唯一的合道境修士,换他们在我出事后,替我夺回大呈。”
白羽哲先是疑惑,随即脸色骤变。大呈五位合道境宗主都已陨落,哪里还有合道修士?除非......
“难道是……?”他失声惊呼,“我兄长白羽烈!?”
许洛哈哈大笑:“没错!你那个被韩终阳砍断一只手的兄长,不但没死,反而凭借惊人的意志力,突破了合道境。但你们白氏终归是太多软肋,随便抓两个弟子威胁一下,他就乖乖束手就擒了。”
白羽哲心中一沉。这两个弟子莫不是花月泷和花月凤...他终于明白为何始终找不到兄长的下落——原来白羽烈和师弟师妹都落入了天原人之手!
“他们在哪里?”白羽哲一把抓住许洛的衣领。
许洛依然在笑,眼神却冰冷如霜:“你猜,天原人要一个大呈的合道境修士,是想做什么?”
白羽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天原人为什么会答应帮你...若他们能吞噬合道境界修士的修为,只怕会一举拿下大呈,你居然信他们会帮你?”
许洛咯咯笑:“不瞒你说,我那正房夫人,就是天原王的亲妹妹。而我拿白羽烈交换了她之后,亦是与她种下了同生蛊。现在我和她一损俱损...在上巳节之前我就将她藏了起来。天原人若不能替我夺回大呈,我就和他们来个玉石俱焚...哈哈哈哈哈。”
“天原公主在哪!”白羽哲厉声喝道。捏住许洛肩膀的手咔嚓作响。
许洛只是舔了舔嘴角,似乎很享受白羽哲气急败坏的样子,甚至笑了起来。
白羽哲站在幽正殿偏殿外,相繇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让本尊用摄魂术对许洛一试。”
白羽哲蹙眉:“摄魂术凶险,稍有不慎便会令人神智尽失。”
“难道你还有更好的法子?”相繇冷笑,“即使你舍不得花吟,也要先为大呈千万百姓着想。”
白羽哲沉默片刻,终是起身走向偏殿。
许洛被囚在阵法中央,见他们进来,阴恻恻地笑了:“怎么,又来白费力气?”
相繇借白羽哲之口念动咒文,双眸泛起金光。许洛脸色骤变,奋力挣扎,却敌不过上古邪神之力。眼看就要得手,许洛突然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
“休想!”他狞笑着,“便是魂飞魄散,我也不会让你们得逞!”
摄魂术被迫中断。许洛瘫倒在地,虽然保住神智,却元气大伤。萨芙拉按住许洛往他嘴里疯狂灌补药。
殿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白羽哲松开许洛,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的暴雨。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琉璃瓦,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他终于明白,这场风波还远未结束。而这一次,他的对手不再是仙门内部的权谋之争,而是来自天原的神秘势力。
相繇在识海中幽幽开口:看来,咱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白羽哲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无论如何,他都要找到兄长和师弟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便要与整个天原为敌,也在所不惜。
雨越下越大,幽正殿在暴雨中若隐若现,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而殿内的棋局仍在继续,只是执棋之人,早已换了天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