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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长安道

第二卷:结缘40

风雪长安道 舒涓 3078 2021-11-21 12:06:21

  莫待端着茶盏,踱步到桥头,看夜幕下的双极河波澜不惊的沉静美丽,看灯光下的陌生人饮尽烈酒后聚了又散。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顾长风也曾在这样的夜晚对月赋诗,共饮一壶酒。那个时候,日子虽难熬,心却是暖的。哪像今日,满眼风华也只作荒芜。

  一位须发斑白,腿脚不太利索的老翁端着一小盆热腾腾香喷喷的小土豆焖兔肉朝这边走来,陪着他的是一个梳着冲天鬏的垂髫小童。一老一少进了一家正要打烊的杂货铺,没多久又端了一大碗米出来。杂货铺的老板是个胖胖的和善的中年人,他将祖孙二人送到桥头才止步道别。

  小童晃着脑袋,蹦蹦跳跳地上了桥,趴在桥栏杆上伸长了脖子朝河里看,稚气清脆的声音传出老远:“爷爷,您看,星星掉进河里了!这可怎么是好?”

  老翁一只手小心地护着米碗,也伸头朝下看:“那不是星星,是星星的眼泪。星星挂在天上,不会掉下来。星星要是掉下来了,月亮得多孤独!”

  小童咯咯笑道:“爷爷您骗人!星星是最快乐的,它才不会流眼泪呢!娘说了,河里的星是天上的星的魂,就像河里的我是我的魂一样。我每天高高兴兴的它也就高高兴兴的,而且我俩永远也不会分开!”

  老翁捋着胡须,呵呵笑道:“你娘说得没错,那是星星的魂。星星有魂,月亮有魂,万物皆有魂。魂在,万物生。”他抬头寻找月亮,却见月亮挂在高岗上,离河岸还很有一段距离。“星月有魂,咱们有家。回家吧!”一老一少手牵手过到桥对面,原路返回到那亮着灯的农家小院。

  双极河里,依然没有月亮的影子。

  莫待对月举杯,将茶水倒了一半到河里,剩下的一半洒在脚下,默念道:一半贺星星有魂,一半祭月亮无影。

  谢轻云也举了举酒壶:“愿万物共生共荣,自在逍遥。”

  莫待道:“老爷子和杂货铺老板看着亲密,他们是什么关系?”

  “原本什么关系也没有。老爷子一家靠打猎为生,有一次在山中狩猎时被野兽所伤,多亏老板出手相救才幸免于难。那以后,只要老爷子猎了野味,必定会与这老板分食。老板人也好,并不认为有救命的恩情就理所应当,总是以差不多等价的物品回赠。都是有情有义的好人,让我觉得人间值得。”

  “人间有情,万物才能共生。”莫待环顾四周,心想:萧尧多年前就已放弃这一带的国土和民众了。换作旁人,恐怕早就将其收入囊中了。这人来人往的却始终只见昭阳国的人过来,不见魔界的人过去。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还如此恪守已形同虚设的规矩,谢轻晗御下有方。“若将来魔界和萧尧开战,还请三公子念及百姓无辜,留他们一寸安身之所。”

  谢轻云苦笑:“咱别说这个行么?我头大。你知道的,魔界不是我当家,我说了不算。”

  饭菜已上桌,伙计摆好碗筷,招呼两人吃饭。

  “有心就是慈悲。若二公子有过分之举,你劝一劝总是做得到的。”莫待指着一家临水而建的酒肆问,“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忘情酒庄?”

  “是。忘情酒庄只有笑红尘,据说喝过的人都不会忘。”

  “长风说笑红尘醇馥浓烈,如金波玉液,我得多买些。”

  “你买?你有钱么?我可记得某人早把钱布施干净了。”

  “你有就行了。”莫待的神色自然,没有半分难为情。“我远道而来是客,该你尽地主之谊,为何还要我花钱?”

  “是是是,该我花钱,该我花钱。我这就去把今天的饭钱和房钱结了。”

  “倒也不用这么着急,明天还得吃早餐,到时候一起结也不迟。你放心,我肯定不跟你抢。”

  谢轻云的心情好得无法言语:“某人白天不是还说不要我养么?”

  “我只是说不要你养,又没说不花你的钱。你养我和我花你的钱,是两个概念。谢三公子切莫混为一谈。”

  “我不管!”谢轻云双手一操,寸步不让,“反正,你愿意花我的钱我就默认为你是我的人了。以后,你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

  莫待本想说我也花夜月的钱,他就不会像你这么无赖,却在看了一眼谢轻云的笑脸后将话咽了回去,只嘶了一声:“你属狗的?”

  “不是,我是属于你的。”谢轻云笑道,“我得把你看紧点,不能让别人抢了去。”

  “谁会跟你一样眼瞎,抢一个没财没色没势力的江湖小卒?”莫待边说边嫌弃地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我警告你啊,离我远点,小心我喝醉了打爆你的狗头。”

  谢轻云本欲回嘴,却见莫待已坐回到桌前,一副食不言的端庄模样,只得作罢。他自斟自饮,双眼不离眼前人。多日的披星戴月,没能使莫待有丝毫疲态。乌黑油亮的发丝垂顺而不见凌乱,衣衫也一如既往地整洁。当然,苍白的面容依旧苍白,且稍有清减。怕是只有皇族的人,才能养成如此高贵的气质和这一丝不苟的生活习惯。皇族?会是哪里的皇?又会是哪一族?

  莫待似乎没注意到谢轻云在打量自己,只一心一意享受食物,慢慢的,细细的,像个牙口不好的老人。

  饭后时辰尚早,谢轻云提议到前街逛逛,莫待没有拒绝。两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一路逛到一家门口名为“杜记”的手工工坊前。守店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正和几个小孩子闹得欢,见有客人光顾,忙上前招呼:“两位公子想要点什么?小店有魔界时兴的玩意,也有自创的产品,还可以根据您的要求定做。”

  莫待双眼一亮:“这么好?那我得好好看看。”

  “您看看这边可有喜欢的?有的话我拿给您。”

  谢轻云道:“你忙你的。我们先逛逛。”

  少年看出两人只是过路客,转身取下货架高处的一个彩塑小泥人:“都说来者是客。我送客人一件礼物,就当结个善缘。”

  谢轻云见那泥人舒眉朗目,神态清冷不凡,像是在哪里见过,便接过来细细观看:“这是随便捏的,还是参照的谁的样子?”

  “此物的原型是十三公子。”少年过分庄重的表情和他略带稚气的脸庞明显不符,乍一看有点滑稽,但并不妨碍他将话说得暖人心扉,“我们一家受十三公子活命之恩却没机会报答,只能以这种方式尽点心意,不让他来过这世间的痕迹过早地被岁月湮没。”

  “在很多人眼中,十三公子是杀人如麻的混世魔王,千刀万剐也难赎其罪。你倒大胆得很,不怕被他的恶名所累。”谢轻云将泥人还给少年,玩笑了一句,“你可知道,他在人间界是禁忌话题,只能骂,不能夸。”

  “他是不是混世魔王老朽不清楚,可他救了老朽全家是不争的事实。”一位精神矍铄的白发老者挑帘出来,手里托着一尊刚烧好的十三公子泥像。从他的神态与手势不难看出,他十分尊重这位已逝去的救命恩人。

  “爷爷!”少年双手接过新泥像放到高处,用一块绢布盖好,虔诚地拜了三拜。“我是看两位公子面善,才想送他们的。”

  “做得好。”老者看了眼谢轻云腰间的剑,笑道,“两位公子陌生得紧,是路过此地的游侠?”

  谢轻云见过礼道:“算是。老人家见过十三公子?”

  “准确地说,老朽跟他说过话,但没见过其真容。”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您方便跟晚辈讲一讲么?”

  老者摸着颌下的白须,正色道:“侠客,一个真正的侠客!”

  “我常听人骂十三公子是朝廷的鹰犬,狠辣阴毒,眼中只有利没有义,是个被魔鬼附身的人。猛一听您说他是侠客,我还真有点接受无能。”

  “乱世的英雄盛世的魔。是英雄,还是恶魔,因年代不同,立场不同,人们得出的结论也就不同。正如十三公子在人间界是禁忌话题,在这里却可以自由谈论一样,因为人间的王昏庸,而魔君却有海纳百川之量,容许臣民有不同的思想。”

  “老人家高见。晚辈受教了!”

  “哪里的话,老朽不过信口胡诌罢了。”老者指着一个小泥人问莫待,“不知公子可愿收下老朽这点心意?”

  “送我?”莫待一怔,“初次见面,我怎好白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谢轻云忙道:“掌柜的公子刚才不是说了么,看你面善,想结个善缘。既然是善缘,又岂能推辞?”

  老者笑道:“老朽也是这个意思。”

  “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莫待接过泥人,拱手道谢。“多谢老人家美意,让您破费了。祝您生意兴隆,全家安康。”他辞了老者与少年,出门左拐,走的是回客栈的路。谢轻云自然也不会再停留,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少年问:“爷爷,您为何只送一个?”

  老者答道:“再珍贵的东西,白送多了也就不值钱了。佩剑的那位是谢三公子,魔界几乎无人不识。你自小在外求学,近日方归,所以陌生。不过,再陌生也应该听过谢家三兄弟的名号。特别是那位谢二公子,你姐姐十分仰慕他。”

  少年颇为惊喜:“他就是谢轻云?难怪气宇轩昂,潇洒不羁。那另一位是谁?”

  “不认识。看样子是远客。”老者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沉思片刻后道,“此人衣着朴素,一举一动自带尊贵之气,怕是大有来头。此番入境不知所为何事?”

  “那要不要派人去打探?”

  “暂时不用。魔界的事让魔界的人处理,我们要做的是蛰伏,静待时机。”老者拍拍少年的肩膀道,“别忘了十三公子的叮嘱,除非改朝换代,明君当政,不然我们只能隐姓埋名一辈子。但愿,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等到为国效力的那一天。”

  “楚叔叔他们怎么样?”

  “他们一家也都安好。”老者叹了口气,“那些得十三公子救助才逃过劫难的人,都活得好好的。他的苦心谋划算是没有白费!”他又想起多年前十三公子奔驰千里,冒死护送他全家出境的艰难,不禁喉头打结。“可惜,他生不逢时,英年早逝……”

  少年朝门口看去,那里只有灯火和月色交织出的一片溶溶光亮。一群小飞虫不遗余力地绕着灯笼飞行,想要寻求短暂的光明。飞得累了,便随便找个地方落脚,积蓄力量准备再次起飞。一只老猫躲在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嘴里叼着还没断气的老鼠。它想有个清静舒服的环境,不受打扰地享受猎物。奈何街上人来人往,总没个消停的时候,着实令它烦恼。它不愿再等,噌地窜上街,擦着莫待的鞋面就过去了,一路小跑直奔向往人少的去处,寻找它的用餐地。

  谢轻云追着猫跑了几步,刹住脚步道:“把十三公子给我呗!”

  莫待戳着泥像的脸问:“为何?喜欢的话你干嘛不再要一个?”

  “这泥塑的用料非常讲究,工艺也很复杂,我哪好意思白要。”

  “呵!不好意思白要他们的,就好意思来抢我的?”

  “我是想送给我侄儿,那小子特喜欢这类小玩意。”

  “拿魔界最有特色的东西来跟我交换,否则免谈。”

  “又是给长风?”

  “是。换不换?”

  “换,换,换!”

  莫待反手将泥人抛向高空,慌得谢轻云忙伸手去接,生怕给摔了。莫待咬着嘴唇,眼里闪过一点捉狭的笑意。谢轻云定定地看了他片晌,倏地转身快步走开。莫待也不问原因,晃晃悠悠地晃回客栈,回房歇了。

  边城的生活不像凤梧城那般热闹繁杂,时辰一到,便车入库,马伏槽,只剩梆子声和犬吠了。若没有风,这里的夜静得能听见人们的呓语。

  睡梦中,谢轻云变成了一只洁白的雄鹰,在蓝天白云下展翅翱翔。一个英姿飒爽的男子骑着高头骏马,驰骋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好潇洒的人儿,好精湛的骑术!谢轻云奋力直追,稳稳地落在男子的肩上。“你是谁?”他问。男子回头,一脸熟悉不过的坏笑:“被豢养的鸟儿居然忘记了主人,是想我把你的羽毛拔下来做枕头么?”谢轻云用喙蹭蹭他的脸,心里乐开了花:“甚好,甚好!如此我每日都可以陪着你入眠。”那男子一声轻笑:“你倒是敢说……”

  忽然传来刀剑的碰撞声和吵闹声,叮叮当当,高高低低,不绝于耳。做梦都逃不过打打杀杀,真是厌烦得紧!就不能让我做个观山听海,乘风飞翔的美梦么?等等,好像有人叫我?谁?是谁在叫我?阿呆?不对!谢轻云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他以为还在梦里。只见一处光线幽暗,阴惨惨,冷凄凄的大殿里,站着一群身穿深灰色长袍,手持不同兵器的人。他们戴着鬼气森森的面具,无法区分男女。一把明晃晃的剑放在他的肩头,离喉咙只有寸距。

  莫待持笛而立,目光扫过虎视眈眈的人群,脸色沉郁:“睡得可好?”

  “如果让我把梦做完,就完美了。”谢轻云见莫待衣衫整齐,眼神明亮,和每天清晨起床后的清爽模样一般无二,略放下心来。“我没事,别担心。”

  莫待的表情略微松快了些:“没事就好。我可不想因为你大开杀戒。”

  挟持谢轻云的黑衣人道:“迷药无毒,我们无意伤人。”

  凭借对声音来处的判断,谢轻云知道这个人非常高,比他还要高出半个脑袋。而且相当瘦,手背就只剩一层黑色的皮,完全看不到肉。“既然阁下不想伤人,就把剑拿开。有话慢慢说,何必动刀动枪的。”

  “那得看莫公子你肯不肯配合我了。”

  “我若是不愿意呢?阁下意欲何为?”

  “那可就对不起了,谢三公子会死在这里。”

  莫待玩着长笛问:“谢三公子,你怕死么?”

  谢轻云哈哈大笑:“怕。我怕死了没酒喝。”

  黑衣人冷笑:“你是不怕死,可他怕你死。”

  莫待也笑了:“我是不想他死,我怕他死了没人替我付账。”他用笛子指着众人,慢吞吞地道,“不想陪葬就别伤了我的钱袋子。奉劝各位凡事三思而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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