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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长安道

第二卷:结缘49

风雪长安道 舒涓 3033 2021-11-30 11:49:11

  第二天刚吃完早饭,谢轻云就被无罪释放了。慕蘅打探回来说,经颜公公多方调查取证,发现三公子的酒菜被人动了手脚,他是受人陷害。下毒的人还妄图谋害大公子,事情败露后已畏罪自杀。公主大度,体谅无辜,决定不再追责,此事到此为止。又说二公子昨晚被母亲训斥,今早都没出停云居理事。

  谢轻尘道:“阿蘅,莫公子对谢家有大恩,亦是魔界百姓的恩人。以后,他就是我谢家的人。不管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要牢记,不能做伤害他的事。”

  慕蘅道:“谢家的人重情重义,我自然也不会给您丢脸。我知道该怎么做。”

  主仆二人的对话被躲在竹林里抓鸟的莫待听了个干净。他望着浓翠蔽日的竹林,眼里只有阴影,没有光。

  有人来传话,说为了给胡冰清和谢轻云压惊,颜公公要宴请众人吃酒。谢轻尘说了番客气话,委婉辞谢了。传话的人刚走,莫待拎着几只鸟和一壶酒来了,素白的衣服沾染了点点青绿的颜色,煞是好看。

  谢轻尘笑问:“好肥的鸟,今儿中午是要打牙祭么?”

  莫待将东西扔给慕蘅:“鸟肉要麻辣,酒等我来调。”

  慕蘅道:“您昨儿才说了天热不吃辣,要清淡饮食。”

  “我说的是你家公子,又没说我。你也可以不吃,和你家公子同甘共苦。”莫待揉着腰道,“为了抓它们,我可没少费力气,还不能让我吃痛快了?鸟肉太少,我再去抓两只野鸡。”他闪身钻进竹林,寻着落有鸟屎鸟毛的地方,缓步向前。

  竹林茂密,不见阳光,幽静清凉。竹叶的气息萦绕鼻端,是沁人心脾的清香。一片竹林的后面是另外一片竹林,而此与彼最大的差别在于,前一片竹林里的野花多,后一片竹林的野鸡多。竹林的旁边,有一处阔大无比的花园。它与别处的花园也有所不同,多的是野生花草,倒少见人工栽培的花卉。

  莫待被那些野花野草散发出的蓬勃生命力吸引,一时竟不舍得离开。他在花多草深的地方躺下,掐了几片形状漂亮,气味清新的叶子遮住脸,枕着手晒太阳,没过多久便昏沉渴睡。

  顾夕漫拿着一束花从园子的那头姗姗而来,一边走一边给木蓝介绍某种花的习性。她爱花,尤为爱这种自由自在盛开的带刺野花。她见路边有一大片半人高的野茉莉开得正旺,便想剪几枝回去插瓶。

  “母亲不是身体不适,连颜公公的酒宴都无法参加么?倒有精力在毒日头下拈花惹草,听风看景,叫我说什么好?”胡冰清从紧挨着野茉莉的醉蝶花后现身,不知是巧遇还是早就等在这里。“昨晚闹了半宿,很辛苦吧?拖着病弱之躯还得为儿子操心,太为难您了!可是能怎么办呢?他再忤逆不孝也是你儿子,你没办法弃之不顾是不是?”

  木蓝举着伞跟在顾夕漫身旁,为她挡住日头,也挡住了胡冰清讥讽的目光:“颜公公说了,咱们三公子遭受的是无妄之灾!公主应该懂什么叫无妄之灾吧?就是平白无故被人栽赃陷害!奴婢在想,得是多不要脸的人才能干出这种下流无耻的勾当!真替她爹娘不值,教养出这么个没羞没臊的东西来!”

  胡冰清涨红了脸道:“小小婢女,也敢在本公主面前大放厥词?”

  “奴婢哪儿敢?奴婢只是替三公子抱不平,没想跟您顶嘴。”木蓝接过顾夕漫递过来的茉莉花,闻了闻道,“夫人,这花美是美,也香,可惜蒙了尘,脏了。”

  顾夕漫柔声道:“不打紧,用清水冲洗干净即可。”她仔细挑选着醉蝶花,将看中的一一摘下,“这花很配前几日新得的那个粗陶瓶。”

  胡冰清推开木蓝,指着顾夕漫道:“你说,你们用了什么法子让谢轻云全身而退!”

  顾夕漫避开她的手指,换个位置继续选花:“你又不是不清楚,我从不过问这些事。想知道原因就去问颜公公,问问他为何要替轻云主持公道。可以的话请捎去我的感谢,谢他帮轻云洗刷冤屈。”

  “如果不是有人背后使绊子,谢轻云必死无疑!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我除了哭一哭闹一闹,还能做什么呢?”顾夕漫的声音煞是好听,柔顺的模样像一只被驯化的鹿。“你我都是做母亲的人,亲生儿子出了事,我自然着急心疼,哭闹撒泼也是人之常情,不犯王法吧?只是苦了轻晗,被我折腾得门都不敢出,白白叫人笑话一场。都怪我不分轻重,没个城府,给他添堵了。你若有心,替我安慰他几句吧!”

  “别顾左右而言他!我问的是,谢轻晗做了什么?”

  “他是你丈夫,你去问他就好了,怎么倒来问我?”

  胡冰清踹翻想护主的木蓝,一把掐住顾夕漫的脖子,咬牙道:“你说,还是不说?”她举手朝顾夕漫的脸扇去,不留半分情面。

  一颗石子飞过来,正中她的掌心,打得她手掌酸麻,半天没知觉。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专打她肉少筋多骨头明显的地方,打得她上蹿下跳苦不堪言。她气得要骂娘,一片树叶飞过来贴在她嘴上,把那些还没出口的恶毒语言都闷在了肚子里。

  “欺人不可太甚。再敢放肆,我就要掌嘴了。”飘来一个陌生女子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可闻。“以宫廷高级侍卫的身手欺负一个不懂武功的弱女子,知不知耻?人再美也得守规矩,不能目无尊长,任性妄为。以后不许靠近夫人,更不许对她不敬!敢有下次,我可不像我家先生那般好性!”

  胡冰清听出说话之人是昨晚的蒙面女子,怒道:“小贱人!处处跟本公主过不去!有本事站出来,明刀明枪地跟我打一场!”

  “姑娘要跟谁打一场?”曲玲珑分开垂柳的枝条,摇着纸扇满脸笑意朝这边走来。“是跟我么?我哪里得罪姑娘了?”

  “你又是何人?”胡冰清打量着曲玲珑,“为什么会来这里?”

  “贱名恐污尊耳。”曲玲珑又冲顾夕漫拱拱手,“打扰夫人了。”

  顾夕漫微笑颔首:“此处偏僻少有人来。公子是闲逛还是迷路了?”

  “我是莫待的朋友。听闻他来了天心阁,想见一见他。大公子说他朝这个方向来了,我怎么没看见人呢?”

  “我一直在这里,不见有人来。他可能去了别处,公子不妨再找找。”

  曲玲珑道谢离去,不理睬胡冰清暴躁的眼神。顾夕漫跟在他身后,款步慢行。胡冰清抽出鞭子,将面前的花草抽得稀巴烂,又狠狠踩了几脚,愤然而去。

  花丛里,莫待懒洋洋地趴着,埋头在青青草地,半天不愿动。这里可真舒服啊!真想就这样躺着,一直躺到地老天荒,躺成一堆白骨,腐化成泥,滋养大地。他发了一阵呆,拖着晒得发软的四肢继续找野鸡。

  树林里,一个浓眉大眼,虬髯黑发的中年男子骑在树杈上,满头大汗地对着另一棵树挤眉弄眼学鸟叫。那树上停着一只小巧玲珑,毛色极为艳丽抢眼,拖着长尾巴的鸟。中年男子变着音调叫了好大一阵,那鸟才爱答不理地回应一声。中年男子偷偷摸摸靠近一寸,那鸟就立刻朝旁边移半尺,生怕他离得太近了。一人一鸟上演着攻防战,颇为有趣。

  见有人来,中年男子忙竖起食指,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莫待含笑不语,安静地看他诱鸟。那鸟儿拍拍翅膀,冲着莫待叫了几声,似乎在叫他不要多管闲事。莫待吐了吐舌头,吹出一声长长的口哨,慢悠悠地从树下走过。

  “留步!”中年男子跳下树,叉腰问道:“小兄弟,能帮忙抓鸟么?这小家伙心眼太多了,我招数都用尽了它也不搭理我。”

  “抱歉,不能。这鸟只能在野外生活,若被豢养,一年左右就会郁郁而亡。”

  “嗬,小家伙还挺骄傲!完蛋了,我跟我家老婆子吹牛,说肯定能帮她抓着。”中年男子摸着胡须,皱眉想了想,忽而哈哈大笑:“算啦,不抓啦!大不了我认输领罚去。你是不知道,我那老婆子可喜欢鸟了。她见过这鸟一回,就念念不忘。”

  “鸟属于天空,不属于鸟笼。”

  “我们就抓了养几天,不会一直关着它。”中年男子取下腰间的酒壶问,“来一口?”

  莫待摇头谢过:“此鸟名洛华,喜食花蕊,爱美酒。它就是闻见了这酒的香气,才没有飞走。日后尊夫人想见它,可在窗前放些花蕊与甜酒,它自会前往。”

  “哈哈,好鸟!好鸟!竟识得我谢青梧自酿的百果香!”谢青梧高兴得直搓手,“多谢小兄弟指点,敢问高姓大名?”

  莫待笑了笑:“别问名与姓,我是翻墙进来偷鸡的。”

  谢青梧大笑:“那你偷的鸡呢?该不会还没偷着吧?”

  “就是还没偷着。你知道哪里不但野鸡多,还肥么?”

  “我可太知道了!我爱喝酒吃肉,我家老婆子又不让多吃多喝。馋的厉害了我就偷偷跑出来,抓只野鸡烤了,边喝酒边吃肉,可美了!”

  “偷吃确实滋味美。”莫待抿了抿嘴,靠着树坐下。“天太热,我不愿意动弹。你帮我抓鸡,我替你逗鸟,如何?”

  “好极,好极!”谢青梧说着窜了出去,豪爽的笑声传出老远。“有趣,有趣!”

  日头渐炽,蝉鸣声四起。没有风,空气有些闷热。

  谢青梧来到他平常狩猎的山坡,逮了几只野鸡野兔。他掂了掂重量,嫌不够肥,又放了重抓。折腾了好半天,才总算满意了。他拎着猎物回到树下,见莫待保持着先前的姿势静坐养神,洛华停在他肩上,正啄他的抹额玩。“小兄弟好本事,居然真把它给逗下来了。你是夜月族的人?”

  “闲来无事,我跟夜月族的朋友学了点鸟语。我跟它说好了,以后每天陪夫人玩一个时辰,报酬是足够的花蕊和百果香。”

  谢青梧大喜:“只要它来,要什么给什么。我们保证不伤它,随它来去自由。”

  莫待拎过两只野鸡,又拿了两只野兔:“你情我愿,互不相欠。告辞。”

  谢青梧笑问:“不能交个朋友么?”

  莫待头也不回,钻进竹林不见了。

  谢青梧笑着喝了口酒,朝反方向去了。

  顾夕漫等在凉亭,见他过来,忙迎上前去:“是那孩子么?”

  “是。他出手时我就在他附近,那石子是擦着我的头顶飞过去的。得感谢那些茂盛的花草,遮住了百果香的香气,还将我藏得严实。你不用奇怪为何听到的是女人的声音。口技或者以内力改变声音,对他这样的江湖人而言都不算难事。”谢青梧将与莫待见面的情景描述了一遍,颇为遗憾地道。“可惜,没能与他喝上酒。”

  顾夕漫白了他一眼:“没喝上酒还好,他为何连姓名也不肯说?”

  “根据他在接风宴上的表现判断,他就是单纯的嫌麻烦,不愿应酬。”谢青梧摸着胡须道,“这孩子不错!话不多字字有分量,为人随和行事有风度。他帮了我谢家那么大一个忙,居然只字不提,这份心胸很难得。”

  “他与我谢家非亲非故,不但主动帮轻尘治病,还帮轻晗解局,凭什么?轻云为人耿直又十分信任他,我担心被他算计。”

  “这么快你就忘记咱们的约定了?”谢青梧搂着顾夕漫的肩在石凳坐下,眼里尽是柔情蜜意,“孩子大了有他们的路要走,做父母的不应该过分管束。你得知道,我们的人生经历是我们的,照搬照套在他们身上未必合适。这件事该不该做,该怎么去做;这个人该不该交,该如何结交。这些都得靠他们自己去摸索验证,咱俩陪着他们,替他们兜底就行。”

  “我知道。人在变,世道在变,人们处理关系的方式也在变。父母没办法替孩子承担一切,也不该干涉他们的人生。可是……轻云这孩子打小就心实,认死理,认定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我怕他有一天想不开。”

  “这话我怎么听着不太对劲?你发现什么了?”

  “还记不记得多年前他在暮云岭救过的那个叫顾长安的小男孩?他找了多少年了,到现在还没放下,这都已经成为他的心结了。”

  谢青梧噌地起身,惊问:“还没放下?他跟你说的?”

  “他怎么会跟我说?是上次回来,我无意间听见他问剑心有没有顾长安的消息。后来我才知道,他不但没放弃找人还让剑心帮着打听。而昨天轻尘的一席话,更是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整宿都没有合眼。”

  “轻尘说什么了?”一向稳如泰山的谢青梧手心也出了汗,“是轻云出什么事了?”

  顾夕漫双目含愁,捂着胸口道:“我问你,这些年轻云在外面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你可曾听他抱怨过一句?从来没有吧?他永远都是乐呵呵的。问他有没有难处,他都是笑着说他武功好,没人敢为难他。可就是这么一个乐观要强的人,在轻尘面前说起莫待时,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谢青梧的眉毛刷地竖起来了:“他喜欢莫待?”

  “喜欢,喜欢得连命都能交出去。”顾夕漫愁得心口发苦,“情之一事可让人舍命。轻云长情,莫待偏偏还不开窍。你说我能不担心么?我让你和莫待接触,就是想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他好,我信。可我心里就是不安宁。”

  “那要怎么样你才能安下心?”

  “只有轻云幸福我才能安心。”

  “轻云说过他现在不幸福吗?”

  “那倒没有。”顾夕漫沉思半晌,勉强笑了笑,“我担心也没用,由着他去吧。只盼着莫待与我们谢家结下的是善缘,良缘。”

  “善缘也好孽缘也罢,是缘就躲不过。既然躲不过,也就不必躲。坦然面对有何不可?”

  “你不是一直盼着抱孙子么?如今轻云喜欢的是男子,你的念想可就没了。”顾夕漫难得地起了打趣的心,“你不打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地教育他一番?”

  “他都能看开,我又为何要去他面前讨嫌?只要他高兴,只要他乐意,莫说莫待是男子,就是半男半女,我也能接受。”

  “你们爷儿几个是商量好了的么?轻尘也是这番话。”顾夕漫无奈地道,“轻尘对莫待的印象不错,说他是值得托付的人。”

  “我没骗你吧!”谢青梧得意地道,“你就安心陪我。有两个哥哥在,轻云吃不了亏。”

  “说到轻晗,我听说他对莫待挺冷淡?”

  “他俩本来就没交集,轻晗又是慢热的性子,冷淡才正常。”正说着,飞来一只通体蓝色,没有一丝杂毛的袖珍鸟,停在不远处的柳枝上叽喳不停。谢青梧见顾夕漫的眼睛又移不开了,笑着揽她在怀,施展轻功抓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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