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暗中的真名
“向上……到那边去……”
支离破碎的想法出现在它的意识之中。
但什么是“上”，它并不知道。
“移动……挤开……”
蓝绿色的小生物变换着形态，但它身边的同类实在是太多了，它没有找到空隙。
尽管如此，依然有一些东西是无法被阻挡住的。
“温暖……想要更多……”
它不知道穿透下来的是什么，只是依靠本能，努力调动体内所有的类囊体，尽可能地接收这种温暖的东西。它感觉自己因此变得更加有活力了。
砰
一阵轻微的颤动传递到它身体表面，紧接着便是一股舒服的暖流涌入它的体内。它不知道的是，它的一只同类刚刚死去了，细胞膜破裂，流质扩散向了四周。
“食物！”
这给了它一个新的目标。于是，它摊平自身，任由更多的暖流渗入，直到暖流渐渐消失。
变大了。
它有了一种喜悦的感觉，可马上，它发现暖流不再出现。得益于变大后的身体，它终于发现周围其实也有类似于暖流的东西，只是不多。
它就像端起了猎枪后的猎人，本能学会了用自己柔软的壁膜来包覆那些物质，逐渐消化、成长。成长的过程中，一些奇怪的知识也开始被它理解。
浮动，是的，它如此称呼自己的行动方式。而周围的环境，这片无限广度与深度的液体，它称呼为水。
每当它伸缩体内的气囊时，这片水就会推动它靠近或者远离那些食物。觅食、成长，简单而满足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几天，直到一个疑问出现在它心中。
“我是谁？”
没有答案。这似乎是一个比吃东西还要重要的问题。它体内的拟核仿佛过电一般颤动，突然涌起的奇异情绪让它不知所措，徒劳地在水中浮沉。
“我应该有一个名字的……我好像忘记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里，它躺在水中，被动地接收着食物，只维持着最基本的生存。那丝明悟就如同猿猴第一次捡起了骨头打量，近在咫尺的感觉会让人发疯。
神秘的水域里有无数细小的层流，它随着层流漂游过很长很长的距离。不间断的触碰使它知道水中存在着无数类似它的东西。它们总是团簇着、挤轧着，永不止歇地觅食，竭尽全力地朝着一个方向浮动。
它突然很羡慕这些同类，只需要“向上”就足够了。而它，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只是它可以做到什么呢？有这么多的同类在，它无法浮动上去，而这段长久的漂游日子也并没有带给它更多的灵感。
它烦躁地释放着气泡。
气泡们在它的感觉中浮动着，不断向上。
“上？是的！除了‘向上’，我还可以‘向下’！”
一道灵光如同闪电驱散了它多日以来的迷茫。它前所未有地兴奋起来，开始努力收缩体内的气囊，任由水将它带往全新的地方。
向下，向下……
那些温暖的东西，那些光，在消失。
“寒冷？”它又知道了一个词，可是对它目前的情况毫无帮助。它不由自主地缩小了身体，就连体内的拟核也抱团起来。
食物……也……好……少……
它的意识开始迟滞，明白自己遇到了另一个困难。可惜它已经无法做到更多。
在一片茫茫无涯的水域里，在一片延伸到海平线的绿色菌毯下，没有谁知道，一个微渺的生命正在毅然下沉，坠入那亘古的黑暗之中。
向上是什么？它无法回答，现在，它却知道向下是什么了。
是足以凝滞细胞质的寒冷，是逐渐形变壁膜的水压，是永恒的寂静，是正在靠近的……死亡。
下坠的过程漫长而没有休止。它的意识也已经迟钝到许久才能拼出一个词。而在此时，寒冷的水却带给它前所未有的安宁，像游子眷恋着的故乡。
何必追寻，沉眠此处。
一个奇怪的念头突兀出现在它意识中。
是啊，这样就好……这就是一切的答案。
稚嫩的意识带着喜悦，不再害怕这无边的寒冷。
一切本该如此终结，可生命的美妙之处也正在于此。你永远也无法预料到奇迹与死亡，哪个会先找到你。
一抹光钻破了它意识的深处，摇曳、升腾、漫延。
无穷无尽的色彩霎时间充斥了它的意识，本能地，它知道这就是“白”！
意识的白照彻了水域的黑，这个懵懂的生灵第一次“看见”了这个世界。
深黑、蓝黑、湛蓝、浅绿，各色的水渐变地铺层，无数道或明或暗的通道长长短短刺破水域，如同古希腊神话里英勇战士奋力掷下的战矛。
有不可胜数的透明、半透明、扁的、圆的又或者纺锥形的生物，自在地游荡在浅绿色的水层中。但它们比起那覆盖在浅绿水层上，无边无际的绿色阴影，却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的同类，它们就在那，在这片水的最上方！
它也终于明白食物是什么。它的四周是无数的同类以及其他生灵们残破的身体，纷纷扬扬，从那光明的高处沉坠，隐没在它下方深邃的黑暗之中。
它开始理解一切。
上方，是我们！下方，是我们的归宿。
向上，是回归，向下，同样也是回归！
灵感在它意识深处激荡、勃发，这些日子以来困扰着它的问题冰消雪融。
“我或许并不适合在上方，”它的内心一片安宁，“我是谁？我是辰，不，我是‘沉’。”
沉并没有继续下坠，意识深处的那簇光焰恒定地燃烧着，带给它大量奇异认识的同时，也给它带来了一种无形的力。
因为这种力，沉从里到外“看见”了自己的整个身体。而当它调用起这种无形的力时，停滞的细胞质被搅动，团状的拟核被驱动伸展，各个囊体也相继复苏。
在意识光焰的第一驱动力下，沉悬浮在蓝黑色的水体中，仰望着上方，陷入了新的思考。
就在刚刚，沉的意识中出现了一点小小的变化。如果它识字的话，就能轻易读懂它们。
毕竟，那只是一行简短的闪烁文字。
姓名：许辰；时间：9日8时13分34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