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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世录

第二十六章 逢酒

浏世录 雪如暖 2840 2021-11-22 14:22:27

  一月后。

  冬至,大雪皑皑,纷扬无尽,巍峨宫城,放眼皆白。

  晟霄宫,培瓴殿,地龙温暖,隔绝外间冰寒。

  章龙绍执起一枚黑子,注目凝视棋盘,于半盘错综复杂的对峙棋子间放到对方右下角,凤行祉也拿起一枚白子干脆利落扣入棋盘。

  君臣二人,黑白相杀,穷策极略,半目不让。

  章龙绍目光不离棋盘,缓缓道:“如你先前所料,半月前,澧祗国率四十万大军攻破象户国虹边城,罔顾凛冬酷寒天时之不利,点燃两国战火。”

  凤行祉道:“兵贵神速,澧祗国必须乘虚而入,象户国烛阴骑已没,仅剩几名老将已不堪大用,澧祗对象户此战之易,如探囊取物。”

  章龙绍思索半响,落下一子,才接道:“据闻澧祗国太子澹台东临亲自挂帅。”

  凤行祉闻言,不觉笑道:“他志在必得,自是坐不住。”

  言语间,凤行祉手下不停,一枚白子携摧城拔寨之力直入棋盘,终结对局。

  章龙绍手中一枚棋犹待落子,远未过瘾,不由气道:“连朕你也敢赢?”

  凤行祉言语诚恳道:“皇上若是想赢,就不该找臣来下。”

  章龙绍摇头笑笑,扔去棋子:“也罢,朕自幼时学会这围棋起,就没赢过你。”

  凤行祉话题转向正事:“皇上,此次象户江湖人士能混进都中,与我国路引制存在的漏洞不无关系,臣拟上一疏提议改革路引制。”

  章龙绍道:“现行路引制已历三朝,于今确已落后,是该革新了。”

  “待臣与中书省诸人详议后再具折上奏。”

  “嗯。”章龙绍端起手边黄釉龙纹薄胎瓷茶杯浅饮一口,又问道:“你的身子复原得怎样了?”

  凤行祉道:“已无大碍。”

  章龙绍接道:“今日留下用膳吧?”

  凤行祉微顿,道:“改日可好?今日臣与鸢尾已有约。自臣伤愈归来,鸢尾曾差人送来几坛江南美酒,如今酒已尽入腹中,然臣却一直事务缠身,终未得暇前去致谢。”

  “你已有约?”章龙绍故作长叹,“倒是可惜,朕新近得了三坛好酒,本欲与你对酌,如今看来唯有自斟自饮了。”

  他话音未落,对方果然着紧追问:“皇上得了什么酒?”

  章龙绍又饮一口茶,慢条斯理答道:“不过是地方进上的几坛酒,无甚可说。”

  凤行祉果断取舍道:“臣留在宫中用膳。”

  章龙绍放下茶杯:“哦?你不去赴好友之约了么?”

  凤行祉动手收拾棋子:“不去了。”

  他归置好棋子,又道:“臣既已答应留下用膳,皇上可否让臣看看是什么酒?”

  章龙绍一抬手,即刻有内侍送上三坛酒。

  凤行祉看到那质朴无华的宽身窄口黑釉酒坛,眸光一亮:“十猎?”

  章龙绍颔首:“正是。”

  “世上会酿造十猎之人已于长徵三年病故,这酒又是从何而来?”

  “启谙巡抚池阶睿所进贡。据说当地财主购下那酿酒人生前居处,一番改建,大兴土木,凿地造池,不料从院中挖出埋在地下的三坛酒,遂献于池阶睿。”章龙绍叹道,“斯人已逝,这是世上最后三坛十猎酒了!”

  凤行祉珍而重之地拿起一坛,随即向殿门掠去。

  章龙绍未料有此变故,连忙扬声道:“拦住他!”

  守在殿外的侍卫身手敏捷,一拥而上,拼尽全力,却未能碰着凤行祉的半片衣角。

  章龙绍对着那个飘然远去的背影,气得直呼名姓:“凤行祉,欺君是要砍头的!”

  天地白茫茫,风雪中传回一句话,音质清越:“臣已有约在先,恕臣不能失信于人,明日定来陪皇上用膳。”

  城西,红妆里,后方庭院深寂,阶上积满雪,廊下置矮桌,桌上摆满生鲜食材,桌中央古董羹翻滚不休,锅底下炭火红旺,锅口上热气蒸腾,直在漫天冰寒中劈出一方暖地。

  一个身披雪白狐裘的女子坐在桌边,仅用一支蜡梅绾起满头长发,不着粉黛,仙姿佚貌。

  侍立一侧的小葵见她伸手将小半羊肉片划入羹中,连忙上前道:“小姐,凤公子还未到,不若先等一等?”

  “边吃边等吧,美食当前,我馋得很!”

  鸢尾动筷捞起一片羊肉,蘸了蘸手边的配料,送入嘴里,赞不绝口。

  时不时有零星雪花斜飞落桌上,小葵在一旁忙着拂拭,忍不住唠叨:“小姐,偌大屋子,为何要摆在这廊下呀?这里又吹风又有雪!”

  “小葵,你不懂,吃古董羹就是要在这四面透风的地方,锅上有热气源源蒸腾,屋子里太闷了。”

  鸢尾饮一口温酒,见小葵忙于清理桌上落雪,便道:“小葵,这雪也是可以吃的,不必管它。”

  小葵起身退到一侧。

  鸢尾又吃一口香菇,自觉味美,遂高声招呼道:“小花,出来一起吃啊。”

  隐身在暗处的护卫言简意赅应道:“不饿。”

  侍立在旁的小葵心里对这名暗卫嗤之以鼻,不过一个采花贼而已,不解小姐为何待他亲如手足,虽然护卫小姐这三年日夜防守,击退过许多采花盗,也算有苦劳,但她仍然对他也曾为采花而来深存芥蒂。

  鸢尾复饮一口酒,续道:“小花,我发觉你近来愈加冷漠,被迫困在这里三年可闷坏了吧?”

  “……”

  鸢尾见他没答话,又自接道:“三年之期将满,恭喜呀!今岁过后,你便自由了。”

  她将羊肉尽数捞出,又往羹中放入一筷子腐皮,忙于吃食间忽听得暗卫回道:“我不服!”

  鸢尾夹起一片羊肉伸向调料碟,随口接上话,客观道:“不服也得服,你打不过小凤的。”

  鸢尾举壶倒满酒,恰有一片雪花落入杯中,她也不以为意,端杯一饮而尽。兴之所至,以指扣桌面放声而歌,曲是当下即兴所谱,词是当朝豪放派诗人孔蓪那首《冬候》:

  被暖风啸寒,夜长日更短。

  醒见云落地,缘是天雪来。

  若得炉上羹,千金货不易。

  莫道冬候苦,且安目下景。

  清歌既毕,她笑叹道:“当此下雪天吃古董羹,一口热食一口酒,真是冬候一大快事!”

  话音方落,婢女小桑自廊下转角处行来,一路趋步近前:“小姐,凤公子到了。”

  鸢尾即见凤行祉一身月白锦袍踏雪而来,几与院中雪景同色,惟如墨长发束以发带,直垂过肩,添为殊色,他手里托着一坛酒。

  鸢尾目光为酒坛所夺:“小凤,你带了酒来!”

  凤行祉在鸢尾对面落座,将酒坛放在桌上:“从皇上处骗来的。”

  鸢尾也不让丫鬟温酒,迫不及待拍开封泥,斟了两杯,率先品尝一口,只觉绵醇滑喉,淡香留齿,余味无穷,不禁赞道:“好酒!”

  她见那酒坛古朴无华而酒味极佳,于是好奇道:“这酒与北地的稻粮烧一样够劲道,入口却比稻粮烧更温和,与南地的寽约清香相类,却比寽约更醇厚,这到底是什么酒?”

  凤行祉道:“这便是传说中的十猎。”

  鸢尾大为讶异,再叹:“不想竟然是柏逍子所酿的十猎酒?我常憾未能同他共生在一个时代,可惜酒方已被他亲手一炬烧毁。‘但尝十猎,余生可休’,果然名不虚传!”

  凤行祉执壶为她满上杯:“这酒今日能为我辈所得,也算是一种机缘。”

  鸢尾深有同感,两人举杯相碰,一干而尽。

  古董羹滚滚不休,偶有稀零雪花飞落羹中,瞬息被热化,鸢尾将鱼丸子悉数倒入。正当此时,忽有一黑衣人闪出,身手伶俐,轻飘飘落在桌边。

  娄玦面向凤行祉,语气强硬:“我要与你比试,若输,则我愿舍自由复留三年;若赢,则你需当众承认技不如我。”

  凤行祉将空酒杯放下,云淡风轻道:“好。”

  气氛逐渐僵凝,侍立一侧的小葵与小桑面面相觑。

  鸢尾以手指敲了敲桌面,懒洋洋道:“今日只谈酒食,不论刀剑。你们要比试请改期,可别碍着我吃古董羹呀。”言罢,不再理会二人,执起小木勺专注往羹中探捞鱼丸子。

  娄玦随即隐身而去,鸢尾抬头唤道:“小花,你不与我们一起吃么?”

  偏执的暗卫仍旧回之以那句:“不饿。”

  坃阳街,红妆里,前院欢客络绎,丝竹不绝,是都城勾栏院中至热闹的门庭,后院深处风尘中而出于风尘外,声色俱远,雪落满庭,一桌寻常古董羹,两人杯盏往来,惬意无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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