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浏世录

第二十九章 形劳

浏世录 雪如暖 2640 2021-11-25 10:04:46

  临近年关,凤府总管涂适良羁于内外府务,席不暇暖。这日他拿着经再三斟酌拟定的礼品单去寻凤行祉定夺,见麓隗候在浴室门口,便问:“少爷进去沐浴多久了?”

  “将近一个时辰。”

  涂适良听罢,不禁皱眉薄责:“寻常沐浴何需这样久?你就只管候在外头,也不懂问一问?”

  麓隗垂首挨训,涂适良数落完,随即朝屋内唤了一声,未获应答,他心中一紧,立时推门而入,麓隗紧随其后。两人绕过八扇烟雨山水图紫檀屏风,只见室内的人已靠在桶沿睡着了。沐浴近一个时辰,想来水已凉透,涂适良伸手探入浴桶,果然触手冰冷,他忙将人唤醒,声含忧虑:“少爷可是有何不适?”

  凤行祉醒来才觉得水冷侵肌,他向二人投以安抚一笑,道:“方才在桶中泡着舒服,因而不小心睡着了,无需担心。”话毕,抬手一挥,掌风拂过,烟雨山水屏风右移三尺,恰好挡住两人视线,他自桶中站起,扯过浴巾擦身。

  涂适良心知他并非热浴舒适,乃是连日夙夜在公,过度疲累之故。年底事繁,他已听说书房灯烛近来几乎彻夜不熄。

  中年管家不由想起老爷当年故前托职的情形,那日病卧月余的老爷挣扎下地,挣脱儿子的搀扶,整了整衣衫,便欲向儿子躬身下拜,少年眼疾手快,一把托住父亲双臂,未让他弯下腰身,急道:“父亲,这是为何?”

  老爷喘息片刻,攒足力气,复又挣脱儿子的搀扶,退后两步,肃容道:“你我同朝为官,这一拜是以同僚礼,你且受之。先帝曾托孤于我,我亦曾暗下誓愿辅助少主,戮力国事。奈何天不假年,眼看我将不久于人世,我尚未尽完的责任,便拜托你替我尽下去。请你为臣为兄,为师为友,将忠诚给他,将友爱给他,将才学给他,将声名给他,将性命给他。”说完,深深俯身行了个大礼。

  少年站得笔直,生受父亲这一拜。这些年来他看着少爷步步负重,革科举,除奸相,清吏弊,御外侮,为国为民殚精竭虑,夙夜匪懈。可在老爷托付遗愿当时那也只不过是个尚未及冠的少年啊!

  涂适良正自走神之际,屏风里侧传来话声:“嘏城晚籼稻今季又失收,朝廷连年免税拨粮终非长久之计,去岁鼓励农人弃籼稻而改种耐旱适应性强的谷子、甘薯等粮食作物,响应者却是寥寥。”

  境熹五年一场百年罕见的洪水灾害导致洏河水位上涨,嘏城被淹。暴雨倾盆,洪水七日未退,城市板块下沉,嘏城永沉水底,灾民不得已举城北迁,定居后仍种籼稻,却因地理气候不宜而连年歉收。涂适良生于嘏城,自知故乡人对籼稻的执念,他道:“籼稻养育出嘏城人,其情深入血肉,如倡议改种他物,恐非三年五载可成。”

  凤行祉边着衣服,边道:“古时饥荒,食树皮草根亦可活人。未曾断粮,不知绝境,他们不过倚仗有朝廷供养而任性行事。今日户部上了一道奏疏,拟令强行改种。此令过刚,若推行则有失民心。眼看开春又要播种早籼稻,此事不可再缓,亟需想个两全之法。”

  凤行祉穿好衣服,绕出屏风,又问道:“涂叔找我何事?”

  “蛬州巡抚成大人与老爷是同年,在都中时与老爷素有往来,今年回京述职,差人送来了年礼,乃是些蛬州地方小吃。成大人好文房,我拟回赠一方随形端砚。”

  凤行祉颔首,涂适良又道,“年节上,各部官员皆有礼来,可拒者我都已回拒,余下不可拒者,我已备好回礼。”说罢,呈上礼品单,续道,“这是收礼名录及回礼清单,请少爷过目,若无不妥,我便按此单去办。”

  凤行祉并未接那份单册,只道:“涂叔在府中多年,向来稳妥,此事便由你全权处理,我无异议。”

  涂适良收回礼单册,踟蹰半响,又问:“苏府那处今年是否要送年礼?”

  凤行祉道:“你依往年惯例备一份送去,虽因礼叔与我渐生龃龉,多半会被拒收,但父母亲与礼叔、忬婶有旧,两家交情十数载,我既是后人,礼自不可因我而废。”

  涂适良领命退下,临出门前,又顿足回首,叮嘱道:“少爷公务再繁忙,亦当注意休息,切不可再通宵达旦理事,今日此类倦极盹寐于浴桶中的情况可一而不可再,尤其现下冬季寒冷,极易着凉!”

  凤行祉从善如流,应道:“好。”

  见他应得如此爽快,涂适良倒更放心不下,正欲再加劝说,又想起老爷临终所托,张了张嘴,终究无言。

  入夜,月上中天,万籁俱寂,采薇在灯下绣着一方手帕,忽隐约听得外墙传来更夫敲报“三更”,她放下绣品,推开窗,瞬时寒风扑面,她打了个冷颤,探头远望,隔着疏落枯枝木影见书房处仍有亮光透出,她回身穿上一件厚外袍,出门去厨房。

  采薇点亮厨房中的几盏烛灯,打开橱柜,扫了一眼柜中放置的赤小豆、黑米、红豆、黑芝麻、花生仁等五谷杂粮食材,似无想要,终又关上橱柜,走到菜架旁,看着今日剩余的几样蔬菜食材,从中挑出一个小南瓜,洗净去皮,切成薄片,上锅生火蒸。

  蒸熟后捣碎成南瓜泥,过小筛勺将粗渣滤去,再上锅煮,又以糯米粉加水调匀,注入南瓜泥中,再添小半勺白糖,细细搅拌至浓稠而出锅。取来一粒红枣,切成圆片,并几颗花生仁撒入南瓜糊面,盛以食盒,去往书房。

  更深人寂,天寒地冻,采薇提着食盒走到书房,抬手轻轻扣了扣门,道:“少爷,是我。”听得屋内传来应允声,她推门而入。

  凤行祉端坐案边,埋首公文,执笔而书,案上烛火映着如画眉目,朦胧披光,如隔云端。

  采薇提着食盒上前:“少爷,我给你做了夜宵,先趁热吃吧。”

  她打开食盒,热气瞬时流散,南瓜淡香四溢。凤行祉搁下毛笔,抬头望向采薇,长眉微蹙:“三更半夜,你不睡觉,去捣腾吃食?”

  采薇将瓷碗递到他手中,回道:“申时吃过晚餐,现已到子时,少爷忙至此刻,想来也饿了!如果少爷能按时就寝,我也不必三更半夜去捣腾什么吃食!”

  采薇气瞪案上累累文书,恨恨:“皇上不给俸禄,还指派那么多差事!”

  凤行祉正舀起一勺南瓜糊,闻言失笑,有些无奈:“你平日也不是锱铢必较之人,为何对皇上罚我俸禄之事耿耿于怀?”

  凤行祉问及根由,采薇却闭口不说了,趁他吃南瓜糊之时,动手归整起案上处理好的文书。

  凤行祉闻到一缕微弱异香:“你身上为何会有檀香味?”

  “旧岁将尽,我今日去世觉寺给少爷求了个平安符,可保新岁平安。”

  “你也信这个?”

  “心诚则灵。”采薇从怀中拿出一枚精致的小黄符,放在案上。

  凤行祉吃完南瓜糊,将空碗放回食盒。采薇上前收拾,眼看长夜所剩无几,忍不住催劝道:“夜已深,不多时又该到时辰去上早朝了,少爷多少也眯会儿吧。”

  “好,你先下去歇息吧。”

  采薇提着食盒走到门口,忽又忍不住问:“少爷为何对檀香味如此敏感?”

  凤行祉又已埋首公文,专注笔下批复,随口答道:“有段时间天天闻着。”

  她贴身随侍多年,自知少爷除了少时陪夫人去上香之外,未曾踏足过寺庙,却是不知哪来一段时间能够天天闻着?她虽心有疑惑,却未再多问,自去厨房收拾。

  采薇洗净碗勺,走出厨房,竟见天上飘起了雪花,她回房前再次引颈遥望东南方向,书房灯火长明,仍未有歇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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