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个人生在世界上都是孤独的。每个人都被囚禁在一座铁塔里……
——毛姆《月亮和六便士》
1
列车行进十几个小时,车厢内暗黄的灯光,浑浊的空气,人们开始失去食欲。
林唯无法继续入眠。伸出手擦去车窗上的冰花,窗外是一片漆黑的荒野,星星和月亮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躲进乌云那层柔软的棉花里。
喜欢旅行,但不喜欢重游一个地方。这次行程,去与不去间林唯经过几个无眠的夜才决定下来,最后决定再次去往那座小镇,这个决定他自己也大为吃惊。遇见过很多人,那些人就像某个景点,一次匆匆相遇和诀别。
上一次是为了看一场雪。
这次是为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为了一个还没结束的“玩笑”,更为准确些。
林唯在心里清楚计算着两次行程间隔的天数——354
她叫何欢。林唯入住旅馆比她晚,林唯在那本入住登记簿看到“何欢”这两个字。林唯下意识在心里默念一遍——何欢。
对于何欢,林唯在某种程度上对这个“玩笑”有种不舍。而这个“玩笑”想法来源于茨威格一篇小说里的情节——
2
354天前
她早林唯到达这座小镇三天,这是座古老小镇,古老的建筑物,淳朴的风土人情。小镇被一大片枫树包围起来,入冬不久那些叶子就变成深红或者是绛红,像极了一幅诗情画意的油画。小镇被一条河流分开来,被分为东区和西区。
他们都选在东区一家靠近河边的旅馆。河边长满了高大的树木,风一过叶子与叶子间沙沙作响的声音,许多叶子也随之凋落,林唯只是介于自己不是一个伤秋悲春的诗人,不然一定可以写出一首悲伤的诗歌来。
她走到哪胸前总是挂着一个相机,她喜欢拍照,拍下一座古老的房子、一条有年代感的小巷、一片凋零的叶子……
她总是一个人,她每次看到年迈的房东夫妇坐在摇椅上目光在他们身上多停留几秒,带着质疑和向往……
她住三楼,林唯住二楼。林唯看完茨威格那篇小说,这个“玩笑”立即在脑海里成形。开始关注她的起居、习惯。林唯又把这个“玩笑”在纸上写了一遍,宛如一个故事里的情节,他很兴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第一封信内容随之在脑海里呈现出来。
离旅馆不远有一个书店,她每天早上和晚上都会去那看书。这是她固定的习惯。固定翻看那本厚厚的书,可她又不会买回去。这是令林唯费解的地方,也是这个“玩笑”得以成立的条件。
林唯把信重复写了不下十遍,一夜未眠。信没有签名,没有提及什么要求或者允诺,像是从诗句里抄来的一封浪漫情书——
何欢:
我决定给你写信是在见你第一刻的后一秒。没遇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你的名字,准确的说,引起我注意的先是你的名字——何欢。
虽然我特别想为你写首诗,可我不是诗人。假如我真的这么做,那些真正写诗的人会觉得我这是在亵渎他们。所以我只好借用他们的诗句。也请你原谅我。
“只看你在对面微笑;
不必知晓你心里对我的想法;
我珍惜我的秘密,也珍惜淡淡的忧伤,
不怀抱任何希望,但不是没有幸福
即使不再能够看到对面微笑的你——缪塞”
当你收到这封信时,也许你会感到疑惑,抑或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把它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没关系。其实我也不确定是出自什么原因给你写这封信。很多事情我们都无从考究,也不必耿耿于怀,欣然接受,接受每一个真实的感受——炙热抑或淡然。你也可以去抗拒,只要不让自己过得太煎熬就好……
我不想去抗拒,这样会让自己过得很压抑。
所有人都一个样——自私、孤独,硬生生闯进另一个人的世界,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也许你也遇到过不少这样的人。可是,我们总得相信他们的离去是有理由的,闯进来的人也一样。那我的理由是什么呢?这我得好好想想——
我曾无数次走在你身后,你轻盈的步伐,轻微的脚步声;黑色且明亮的眼睛,像一颗黑夜里的星星,长长的睫毛,上下舞动……
我想象过,跟你走在一起的画面。想象跟你说很多话,一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或者沉默走在你身旁看你每一个轻轻的笑意……
我也想过很多种跟你打招呼方式,很多对白,对白的姿势。结果在看到你的那一瞬全破灭了。忘了在心里说过一万遍的对白,记起自己是个会说话的哑巴。
我想记住你的名字、你的样子、你微笑时的样子、走路时的影子……
也许我是个怯懦的人。只能通过写信这种方式靠近你。
傍晚,林唯早早到书店把写好的信夹在书页里,又拿出来,反反复复几次。
天完全黑下来她才进书店,她去书店的时间点和往常一样。她翻开那本书看到那封信上面的收信人是——何欢,她纯白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边环顾四周,像个小偷,神情不安。故作镇定翻看几页,时不时把头发绾到耳后,似乎这是她紧张时不自然的动作。齐肩的短发,跟她的气质很相符。动作优雅,长睫毛缓慢上下翻动,她拥有这世间最美好的一切。林唯会凝视她入神。他又不得不提醒自己这是个“玩笑”,一个一开始就制定好了的玩笑。却又不可避免遐想。
她走到一个几乎没有人走过的树下坐下来拆开信。她重复看了两遍,然后按原有的折痕折起来。她心神不安,她回到住所,尝试回信,可结果她没有这么做。她还心存很多疑虑。她想,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
也许您会问:她可能会去查问。去问书店管理言,或者把信丢进垃圾桶。
这些林唯当然想过。她当然不会这么做,她有所有少女的娇羞,对美好事物的期待。她会期待更多的书信,她会因此得到一种优越感。她也会为一种虚幻的甜蜜变得心神不安,又觉得特别美好,充满期待和幻想。
林唯像是办了一桩心事,步伐轻快,得意洋洋回到宾馆。上楼梯时刚好遇见她,她目光在林唯身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匆匆擦肩。她每次看到林唯的眼神总是闪着光。
林唯拉开窗帘。窗外的路灯像带着翅膀的萤火虫,在大街小巷里轻盈地震着翅膀。浪漫极了。林唯有了出去漫步的念想。
夜间的色皎洁,把这个寂静的小镇照得一片苍白。街道上很沉寂,只有不想回家的人或无家可归的人,在路灯下、在河边坐着。吹着从遥远吹过来的风。河边偶尔有渔船亮起微弱的灯光……
林唯看到她坐在河边的石凳上,手里拿着相机对准渔夫们的渔船。林唯在她不远处的石凳上坐下来。戴上灰色的耳机,把自己置身在黑色里、浪漫的情歌当中。其实她也把林唯给拍了下来,只是林唯没有发觉。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经过林唯面前时,放慢脚步,目光停留在林唯身上,想对林唯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默然走开。
她是孤独的,或许林唯也是,只是林唯善用谎言欺骗自己罢了。也许是习惯了一个人——自由。自由,林唯经常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
第二天,林唯早早起来泡了一壶茶。坐在阳台上,晒着没有温度的阳光。看人来人往,抑或匆忙,抑或闲暇漫步。西装革履,夹着公文包脚步匆忙的人,急促的脚步。林唯最厌恶的生活——循规蹈矩,被工作压得踹不过气来。更有甚者,就是那些在工厂里上班的人,林唯曾进工厂待过一段时间,工厂里的机器冰冷沉重的轰鸣声,每个人“灰头油脸”,从他们身上看到麻木,像是一具一具空荡荡的尸体在厚重的机器间走动。在里面,但凡还有思想的人都不可能活得安心,快乐。要能在工厂里快乐的活着,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当成那些厚重的机器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