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平白无故地在我例行的工事加入“早会记录”这一项以后,那个从车间步入楼梯的拱形通道,便成为我今后想起来依旧让人害怕的地方。
并不是出于对额外工作的不满而口出怨言,相反对于一个刚出社会的女生,凭借着微薄的力量在公司多做点事情,是对自己价值的认可。
虽然李主任在早会上讲的那些话,除了工作的部分,在我记录的头三天没有重复以外,往后记录的不再有新的词汇。有时候,他那嘹亮高亢的声音在一群黑眼圈深重的工人面前也显得浑然无力。
当他发现自己那一套激励人心的腔调在一双双呆滞的瞳孔中败下阵来的时候,他机智地谈论起女人,这里的女人指的是他的,或是他们的媳妇。
“好好想想你们天南海北地来这里干活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赚钱养家!”他放缓了高昂的音调,用着与他身形外貌不符的温柔语气说着这话。工人们抬起戴安全帽的脑袋,怔怔地看着他。
因为他知道,家里有女人和孩子,而这些是工人们活下去的理由。李主任通过他们的表情,清楚自己击中了这些黑不溜秋的男人们的软肋。
依旧耷拉着脑袋的,只有几位皮肤稍显白嫩的青年,都还是未成家的愣头青。但是一提到家,他们便想到家里有位生养他们的女人,便是母亲。他们只是把头低得更深了,不想让人察觉到表情的变化。
李主任借题发挥,谈论起自己的母亲和媳妇,说了很长一段有关背井离乡在外打拼的不易。虽然有些话是电视上,或是网上常看到的陈词滥调,但没有人可以在“家”这一经久不衰的主题下,表现出厌倦的神色。所以全体默然,一动不动地像雕塑一般聆听着如恩师般的教诲。
等多年后,我回顾这段印象深刻的场面的时候,我觉得这像某种宗教仪式。外国自古有基督教的仪式,即使是迈入科技化的现代,也能看见流传下来的影子。可从这些累如牛马的人身上,包括我自己,我看到的是流传着的家的影子。这是一种情绪的仪式!
我躲在在空中配合声调,画着各种手势的李主任身后,写在纸上的字迹也随之加深了痕迹。即使是刚刚嬉皮笑脸,偷偷地在朝我扮笑脸的瘦高个,也收回了笑意,摆出严肃认真的模样。
“公司给大家开的工价已经不低了,你们可以去旁边的厂子里打听打听,哪家有我们公司高的?”李主任话锋一转,重新回到工作的话题,不但没有消减工人听讲的热情,还刺激到有关利益的理智。
据说有几位工人想着干到年底就不干了,但听到李主任这么一说,有几人显出思索的神态。可是等到早会结束,李主任背转身离开的时候,我故意拖慢了脚步,与他保持着距离,顺便听到工人们清嗓吐痰的咳嗽声和不痛不痒的脏话。毕竟情绪是一时的,利益才是维持他们生活的系带。
“小唐,快点!”他对我的招呼,简直是催命的毒药。又是这个黑窟窿东的小门,他时不时对我的靠近,让我感到恶心。而我又能怎么办呢?我可不想得罪他啊,还没有到撕破脸的地步。
我假装听他的话,故作样子往前赶着,其实并没有走多远。他看我没来,便站在门后的阴影中等着我。
我叹了一口气,反而加快速度小跑,想着既然躲不过,干脆冲过去。等我进入门后,他快速地擒住我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抢过手中的笔记本。
我喊道:“李主任,你想干什么?”他堆起满脸的微笑,说道:“检查你记录得认不认真?”他说这话的时候,脑袋快速地对着本子晃了几下。
我连忙回答道:“这里太黑了,您也看不清呀,有什么事情,上去再说吧!”他淡定地回答道,好像没理会我的话,“字还挺秀气的!”
他把笔记本塞到我手里,可手腕依旧被他捏住。他用得空的另一只手往我的后腰摸去,紧紧地搂住我。
他嘴里哈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有一股烟草掺杂熟鸡蛋的混合气味。“啊”我大叫一声,他急忙松开双手,反而从这种暴力的欢娱中得到满足似的。等我爬上楼梯,本能地往后望的时候,他躲在阴影处狡黠地发出嘿嘿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