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进了门,行李都没来得及放就问道:“那啥,爹,我没太听明白意思,这王二···啊不,王全有跟咱家非亲非故的,一直也没啥来往,为啥非得要我回来,还送他一程?”
穿着一身灰蓝色中山装的李三财头发花白,他蹲在地上狠狠撮了两口烟卷儿,吐出的烟把屋里整得像失火了似的:“唉,人死为大,送一程就送一程吧,你也没啥损失”。
他此时的情绪与几个小时前打电话的时候判若两人,明显陷入了悲伤中,身上也没了那股咄咄逼人的气势,黑红的脸上乌云凝成了片。
李阳挠了挠头,心生不解:“没听说跟老王家有啥来往啊,老爹今儿这是怎么了”。
但他自小就挺怕自己老爹,知道老李做事从来不跟别人多解释,也就没再问,开口说道:“哦···那行吧,那怎么的,咱现在去一趟”?
“走吧。”李三财在地上碾灭了烟,戴上帽子,背着个手,二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
李家坡是个大村,李家在村东头,王家在村西头,走过去得二十分钟。李阳跟着老爹无数次地走过这条路:
最开始,是一个脸庞黑红、肌肉虬结的庄稼汉子,脖子上架着一个顽劣的孩童,孩童正在抓汉子的头发,汉子乐呵呵地任他去抓;
慢慢地,汉子的腰有些弯了,但脚步依然有力,后面跟着一个背着书包蹦跳的少年;
再后来,汉子的头发变得花白,步履也不再矫健,身后走着一个戴着眼镜、一脸书卷气的青年;
今天,汉子一脸悲伤地走在前面,眼中似有似无地充盈着水气。默默跟在身后的青年脸上写满了疑惑。
一路无话,二人走到了王家门前,发现大门紧闭,没有任何办白事的迹象。李阳心里的困惑更重了。
“嘭嘭嘭。”李三财抬手拍门。
院子里有人喊了一声:“谁啊”?
“我!李三财,李阳回来了”!
院里传来了嗵嗵嗵的跑动声,来人脚步极重,显然非常慌乱。几秒后,双眼通红、一头乱发的王家大儿子一把拉开了门:“哎呀,老李叔,你们可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二人抬脚进了门,迎面看到堂屋里放着一口十八道朱漆的大棺材,前面有张桌子,上面立着“慈父王全有之灵位”的牌子,旁边摆着瓜果贡品。王家老小披麻戴孝跪了一地,几个女眷不停地啜泣着。
李三财上前点着了三炷香,拜了几拜后端端正正地插在香炉中,然后示意李阳跪倒在灵位前,重重地磕了几个头。
王家大儿子赶紧上前把李阳扶起:“使不得使不得,大学生都是文曲星下凡,可不兴这套”。
他安顿李家父子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子旁,端上了茶水,问道:“李家兄弟,我爹这事儿,老李叔都给你说了吧”?
“王大哥,事儿我爹都给我说了。”李阳满心的疑惑,但知道这会儿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便说道:“王大爷是怎么安排的”?
闻听此言,王家大儿子也是一脸的苦相:“李家兄弟,不瞒你说,我也想知道这到底是咋回事。但我爹是在睡梦中去的,里边儿有啥原因,我们确实是不知道呀”!
“王大哥,你说大爷是睡梦中去的,那让我回来这信儿,是怎么来的”?
“昨晚上鸡叫头遍前后吧,我听着我爹那屋‘哐啷’一声,知道是床头放那盆子掉了,你也知道我爹爱喝酒,那盆子是拿给他吐酒用的,他喝多了经常会把盆摔下炕去。”王家老大搓着手说:“我也没在意,就喊了他两声,但也没人应,我就觉着心慌,过来一看才发现人咽气了,连句话也没留下”。
吸了口气,王家老大继续说道:“这事虽说突然,但我们也都有心理准备。所以我赶紧把家里人叫醒,分头准备办白事。
“结果给我爹换衣服的时候在他身上掏出来一封信。他老人家可能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所以提前写了封遗嘱。”说着,王家老大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李阳:“我一看,就马上去找老李叔了,具体是啥你自己看吧”。
李阳把信接到手里,差点就没绷住笑出声来,那信封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了,上面画着一只硕大的公鸡,还有几个十分销魂的红色大字:“XX牌鸡饲料,一斤顶五斤,吃了都说好”!
他心说这王老爷子可真是活得率性,有啥用啥,十分真实。
李阳拿出信来展开,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几行字:
“最近感觉不太好,大限怕是要到了。我死了以后,有三件事,你们一定要照办。
一是务必要村东头李三财家那小子扶灵送葬;
二是不办白事,不入祖坟。墓地背阴避阳,子时出殡;
三是你们不许分家,好好地过。”
王全有
XXXX年X月X日
看完信,李阳的疑惑更重了,但他还是强压着满心不解点了点头:“大哥,既然是王大爷的遗愿,那自然是没啥说的,咱一样一样照办就行”。
王家老大还没回答,一旁的李三财就搂不住火了:“啥玩意儿?我说你们这些小兔崽子,真的是瞎胡闹。哪里有不办事就下葬的,再说哪里有在背阴处做墓地的!”他看样子气得不轻,嘴唇不住发抖,带得一撮花白的山羊胡也抖了起来。
“老李叔你消消火,我们也不想这样啊!但我爹讲的明明白白的,我也不敢违背我爹的意思啊!”王家老大看起来委屈极了,铁塔一样的汉子都快哭出来了。
“放屁!你爹喝酒喝糊涂了,你也糊涂了?”李三财不依不饶。
见自己老子横插一脚,李阳不得不接过了话茬:“爹,你都说了人死为大,既然王大爷留了遗嘱,咱就按王大爷的意思办得了,啊”?
“呼~呼~呼~”李三财一下子没了脾气,无论如何,这都是别人的家事,再说有遗嘱在前,自己也不好多管。
“爹你消消气,这事儿咱听人家的。”李阳又开口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这些个繁文缛节,而是遵从王大爷的遗愿,送他老人家入土为安。”
王家老大见有人解围如释重负,他提起水壶给李阳添了茶水,开口说道:“李家兄弟,喝水,喝水。是这样,墓穴已经找人去挖了,其他的事情也有人安排,你就负责扶棺出殡,送我爹最后一程就行”。
“没问题,王家大哥,啥时候送”?
“今晚。”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李阳还是愣了一下:“今晚?这也太快了”!
王家老大又重复了一遍:“我爹安排的,自然是越快越好”!
“行···那我要准备什么吗”?
“也没啥要准备的,你到时候过来就行了”。
几人又商量了一些细节,把各自的职责确定下来,李家父子又一前一后地往家走去。
回到家中已过中午,李阳的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到厨房一看冰锅冷灶的,案板上摆着昨晚吃剩的半碗稀饭——自从母亲病逝后,老李懒得做饭,一直就是这么糊弄着。想到这里他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他打开冰箱,发现食材倒是有不少,于是挽起袖子,三两下炒了几个菜,温了一壶酒端上了桌。
父子二人相对无语,默默地看着对方。
李三财连着抽了两根烟,过了好半晌才平静下来,张口说道:“儿啊,你肯定很好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对吧,为啥你突然多了个大爷,为啥他最后的愿望是让你回来送最后一程”。
李阳点了点头,说道:“爹,这事儿···也太不可理喻了,王家搞的这么神秘”······
李三财沉默了一下,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知道你脖子上的那块玉是哪里来的吗?”
李阳下意识地隔着衣服一摸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并顺手将它拽了出来,那是一块圆形的血玉:“啊?哪来的?这不是我5岁的时候,你卖了家里的一头猪,在镇上买的吗”?
李三财端起一杯足有一两的烧酒,一口闷了下去,辛辣的酒气刺得他瞬间就红了脸:“老子这一辈子堂堂正正,没骗过一次人。除了这一次。”他紧皱着眉头,缓缓说道:“这块玉不是我买的,是你王全有王大爷,亲手给你戴上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