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之恋
我忘了具体的时间,只记得那是某个寒冷的阴天,我在绍兴观赏钱塘江大潮的归途上听到这个故事。偶然谈起此事,总会受到好友的指责:你听的这个故事是别人瞎编骗你的,别人看你老实,就拿你打趣来着。“我对这个偶然听到的故事也持将信将疑的态度,因为这故事太过离奇,超越常理,你们听完这个故事,一定也不会相信。不过,这个故事格外打动我,还是浪费各位读者一点宝贵时间观看了。
那是个寒冷的阴天,我独自步行去观看钱塘江大潮奇观。我不曾见过那般宽阔的江面,浅蓝色的江面上,波浪连绵不绝,不知疲倦地拍打着大坝。钱塘江大坝上聚集了一排排黑压压的人群等待大潮来临,他们屏住呼吸,凝神望着前方大片的天空与江面。
那一刻,我生平第一次见到钱塘江大潮,大潮波澜壮阔的景象深深震撼了我,令我印象深刻,如今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大潮终于如期而至,我极目远眺过去,江面的远端缓缓浮现一道若隐若现的白色浪头,随着大潮靠近,浪头也愈变愈高。当大潮全貌映入眼帘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此刻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我前所未见的绝美画卷。大潮呈一字型横跨整个江面,高度估摸着有三四人高,纷乱的浪花剧烈地上下翻滚。而且大潮前进速度也极快,如同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奔腾而来,转眼就来到坝前。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向大坝扑来,猛烈撞击大坝后又反弹到空中。反弹的浪潮恰似排列成行的烟花相继升空,逐一飞速冲向天空,在到达最高点后又依次回落。一时,回落的浪潮接连不断地拍打地面,伴着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响声,浪潮也陆续化为无数水花四溅开来,围观人群被四溅的水花惊得尖叫连连,全都惊慌失措地往后退却。
夕阳缓缓没入远处江面,与江面倒影交相辉映,我隐约看见远处江面上雾气蓬生,夕阳余晖染红了满天晚霞,傍晚的江风吹得我身上起了寒意,便决定不再逗留。
在回家的归途上,我无意间瞥见一个奇怪的男子,在黄昏的夕阳余晖照耀下,男子独自一人远离人群坐在靠江的沙滩边,呆呆地望着江面,一望无垠的江面与形单影只的男子形成强烈反差,显得男子孤独落寞。他身旁放着个约半人高的方形扁平物,看着十分古怪,给我一种奇妙的感受,一股莫名的好奇心在心底油然而生,我渐渐看得入迷,竟纹丝不动地伫立观望起来,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如梦初醒似的缓过神来。至今仍然不知为何,或许那时我已成为无穷好奇心的俘虏,双脚好像不听自己使唤,我不自觉地向男人踱步而去。
我一路沿着江边的沙滩,走到与男子相隔不远处坐下,装出一副若无其事观看江景的样子。江风渐大,把远处江面上的雾气吹向江边,江面上船只慢悠悠地陆续返航。我斜眼瞥向那个古怪的扁平物,偷偷打量起来,扁平物倾斜着摆放,正面朝向江面,背后有两根木条支撑。那扁平物应该是个画框,我瞥见框里色彩斑斓的画面格外栩栩如生,感觉非同寻常。
我再看一眼这古怪物品的物主,发现物主更加奇异,忍不住大吃一惊
他穿着一身窄领窄肩黑西装,这种西装式样早已过时,只能在父辈年轻时的褪色照片中看到,但高个儿长腿的他穿起来还是十分体面,一点儿都不显土气,甚至是风姿潇洒的。肩上挎着部外漆面剥落的相机,露出黄钢材质的机身,这种相机款式极为古老,恐怕是二三十年前的舶来品,也就是小时候进口商品店里常见的那种焦平面快门照相机,它和老人的西装一样,是叫人怀念的古董。国字脸的面孔上,除双眼有些炯炯逼人外,其他部分及线条都十分柔和。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梳整得十分漂亮,第一眼感觉他约四十岁,但仔细一瞧,满脸皱纹,应该有六十好几了。那漆黑的头发与苍白脸庞上纵横密布的皱纹形成强烈对比,极其诡异,刚发现时我惊诧不已。
男子突然扭头望向我,那时我正沉迷于观察他,俩人视线碰个正着。于是,他有些难为情地勾起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我不禁点了点头,以示回礼。
天色渐暗,期间我与男子的位置成一条直线,视线偶尔远远交会,又尴尬别开,重复数次。,江面雾气氤氲,透过大雾只能看到江面渔船上朦胧的舷灯孤零零闪烁如豆的光线,再不见一丝光芒。江风突然大作,雾气借着风势迅速弥漫整片沙滩,大雾笼罩的黑暗中,沙滩恍若遗世独立的世界,好似只有我俩被遗留在这片沙滩上,全世界的生物都消失无踪一般。那天在沙滩上没有看到一个行人路过,也没看到一只渔船返航停靠沙滩旁的码头。如今回想起来,真有些蹊跷。
我开始害怕起这既像四十岁也像六十岁,风采犹如西洋魔术师的男子。在没有其他事物转移注意力的情况下,恐怖的感觉不断膨胀,扩散到全身。终于,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每根汗毛都被畏惧占据的感觉,索性站起身,大步走向男子。正因这般厌恶惧怕,我反而要逼自己接近他。
我一屁股坐在他对面,用一种颠倒的奇妙心境,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妖怪,眯起眼,直盯着前面这张近看越发异常的布满皱纹的面孔。
从我一起身,男子便一直迎视我。当我走到他面前时,他好像已等候许久,下巴朝身旁的扁平物品努努,冷不防寒暄道:“为了这个吗?“
他的口吻是那样理所当然,我反而愣住了。
“你想瞧瞧吧?“
见我沉默不语,他重新再问一遍。
:您愿意吗?“
受对方的态度吸引,我忍不住提出这个已在内心积压许久的要求,
“乐意之至,我方才便想着,你一定是因为它才过来的“
说罢,男子便起身拉着我的手走到旁边那副半人高的画框前,。
我偷瞄一眼,禁不住闭上眼睛,至今仍不明白为何有此反应,只觉得非这么做不可,于是闭上眼好几秒钟。再次睁眼时,前面出现了一个未曾见过的奇妙物品。
这是一幅极为精致的油画,无论是做工还是画技都足够精美,无可挑剔。提到油画,我见过不少,眼前这副虽不是出自知名绘画流派,但本画画者并不受理性的思想过程或严谨技法的约束,以火焰般的笔触,标新立异的无畏,把自己超自然的,或者至少是超感觉的幻想体验大胆地用笔触来加以证明。作品预示了画家用幻想作为手段而对自己的主观世界加以表达的探索,也直接体现了画者天马行空般的非凡想象力。
画纸采用上好的油画纸,应该经物主精心挑选后才选用。保存也非常好,亮丽如新,看来物主一直细心保养。画框似乎相当老旧,木制骨架外漆剥落不少,褪色严重,尽管如此,仍旧散发出一股难以名状的妖冶生机,。
整幅画以江面和天空为主要背景,画者用极端的透视法绘出一望无际的碧蓝天空和碧波荡漾的辽阔江面延伸到远方的画面。正下方是一片金光闪闪的沙滩,沙滩刻画的极其细致,细致到仿佛用放大镜看,便能清晰地看见每粒沙子。
画者在背景上还使用奇妙的魔幻绘画技法,简单地说,这是类似印象派绘画的特点,用点取代传统绘画简单的线与面,从而达到传统绘画所无法达到的对光影的描绘。同时,他又注重采用夸张和对比的方法,给光影添加动感,这一切都使画面产生出一种流动的感觉。
远处沼泽般雾蒙蒙的江面上,一抹半坠的血红残阳悠悠晃晃地悬浮在云雾深处,随着那一浪浪翻涌的江潮浮沉着漂移荡漾,一艘大得诡异的白帆船如梦似幻地滑行其间,散发出不可名状的神秘气息。
夕阳余晖光芒四射,刺破重重浓雾后又染红满天晚霞,满天彩霞发出万道璀璨的瑰丽霞光,令我目眩神迷。我顶着耀眼的强光强行睁着眼睛继续观赏,江面上倒映着的霞影光怪陆离,缤纷多彩,让我目不暇接,我定睛细瞧,霞影又突然高速回旋起来,像是为了响应黄昏的狂欢派对,纷纷翩翩起舞,令我眼花缭乱。眼睛已再也受不了画面的刺激。我赶紧闭上眼睛揉了一会儿眼皮,再次睁眼看时,不禁大吃一惊,江面上倒映着的霞影位置变得和之前所见的位置完全不一样,我再定睛仔细一瞧,倒影着的霞影和满天晚霞正同时一点一点地随风飘荡,太逼真传神了。更让我感到惊奇的是,如血般的残阳散发出诡异的妖冶生机,与江面倒映着的妖艳残影交相辉映,突然间俩者同时慢慢旋转起来,随后越转越快,在快速旋转的同时,又互相慢慢地融合在一起。妖艳如血的残阳回旋于江心,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让我看见时光在飞速倒流。漩涡高速回旋,最后竟幻化成一团瑰异诡谲的熊熊烈火,发出的冲天火光几乎快要灼伤我的眼睛。
背景已画的惟妙惟肖,但画中的两个人物更叫人叹为观止。在绘画人物技法上,画者有意保留人物真实面目,并未延续之前的幻想绘画手法,反而采取写实画法。
画正中有两个人物,一个身穿一袭窄领窄肩黑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沙滩上,(神奇的是,他长得和画框的主人相似,连衣服也一模一样)。站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年约二十上下的娇艳欲滴的少女,她白皙的面孔微泛红晕,披散着黑色长发,胸脯高耸,(实际上,我甚至能听见心跳声),穿件拖地的白丝绒长袍。透过丝绒长袍,,全身上下散发出年轻女子的活力。在夕阳余晖照耀下,少女脸上浮现难以言喻的娇羞,倚在男子肩头。男子欢喜地紧紧搂抱着少女,神情幸福无比,宛如一对甜蜜的新婚夫妇。
在这副奇妙的油画里面,存在另一个超乎想象的世界。在那里,披散着黑色长发的妩媚少女,与穿旧式西装的年轻男子过着光怪陆离的生活。魔法师让我窥见不该看到的景象,于是我怀着无法言喻的古怪心情,受蛊惑似的出神注视着这奇妙的世界。
我盯着油画中的俩人看了许久,突然间看见俩人脸上竟同时泛起红晕。俩人好像被我看的感到害羞,彼此都羞红了脸,实在是太神奇了,两个油画人物竟然都是活的。俩人见到外人变得拘谨起来,男子慢慢放开搂抱着少女的手后尴尬地直挠头,少女也不好意思地挪开靠在男子肩上的头,。随后俩人脸庞微微一歪,唇角有些害羞地泛起微笑,一起挥动起手掌,好像在冲我打招呼。至今仍然不知为何,那时我竟情不自禁地也向他俩挥手示意。
男子国字脸上五官端正,相貌堂堂,身材魁梧,风姿十分潇洒。乌黑浓密的头发相当有立体感,甚至每根头发都清楚呈现,十分整齐,精致。西装也很好看,极其逼真传神,连纽扣上的细小花纹和西装缝线也都清晰可见。少女五官也非常精致,鼻梁挺拔,嘴唇略翘却不失可爱,耳朵小巧玲珑,眉毛又细又长好似柳叶,尤其是她那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眯成月牙状,像一对小小的弯月,令人赏心悦目。我接着往下打量,少女的胸脯高高隆起,微微敞开的白袍领口透出若隐若现的白嫩肌肤,纤纤玉手上晶莹如贝壳般的指甲,一切都太精致了,精致到仿佛把他们放在放大镜下,便能清晰地看见每个毛孔,简直让人如痴如醉。正当我已看的深陷其中,即将进入不能自拔的状态时,突然身上像是遭受了雷击般的打击,不禁目瞪口呆,因为我看到在少女白丝绒长袍下裸露出来的下半身并不是人腿,而是活生生的鱼尾,换句话说,少女不是人类,而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您相当诧异啊“
男子把我拉回原来的地方,示意我在他旁边坐下,注视着我说道
“我脑袋好像有点儿不对劲,身体也不太舒服
我含糊其辞地应声。于是男子弓起背,猛地凑向我,手指在膝盖上打暗号似的拍动着,悄然低语:
“真的美人鱼,对吧
然后他像要坦白什么重大秘密一样,将身子探得更近,双眼瞪的浑圆,直勾勾的盯着我,低声说道
“你想不想听听画中人物的来历“
我头昏脑胀,以为听错了男子低沉的话语
“来历?”
“对,男子的声音依然低沉,“特别是年轻男子的”
“画中年轻男子的来历?
那天晚上,不知为何,我不断脱口而出令自己都十分吃惊的话语
“嗯,是他二十五岁的事。
“愿闻其详”
我像催促老人吐露常人来历般,若无其事的请求。男子高兴的皱纹都挤在一起,说着“啊啊。你果然愿意听,便叙述起这个离奇的故事。
“这是我这辈子最重大的事,我记得非常清楚,1980年四月的那一天,天也是这样阴沉沉,家兄二十五岁那年离我而去(他指着油画上的男子),是十五日的黄昏。当时我和家兄住在钱塘江边的渔村,以捕鱼为生,因为自幼父母双亡,我俩从小就相依为命。家兄爱好广泛,最爱看书,但他读的都时些杂七杂八的书,尤其喜爱小说,也不看啥逼格高大上的纯文学,尽是些不入流的通俗小说。最喜爱的小说类型是侦探小说,喜欢的作家是埃德加爱伦坡和江户川乱步,我现在讲的好多情节还是照抄乱步的一部作品呢,也爱赶时髦喜欢衣服穿搭,有时还会亲自设计,我现在身上这件就是他亲自设计送我的。他也很喜欢异国风物和新奇玩意儿。例如,我挎着的这部相机是外国进口玩意,那时国内相机还很少见,家兄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在市内一家奇特的旧货商店找到,虽是二手货,但颇花费了一笔不小的代价才到手的。他还是个天生的渔夫,驾船技术一流,捕鱼手段也样样精通,无论是在海上撒网捕鱼,还是垂钓都不在话下。
小时候我经常和家兄在这附近沙滩上玩耍,我们一起堆沙堡,追逐打闹,也在江里游泳,有时游累了,就手拉着手捡贝壳玩。长大了些家兄有回突发奇想,在码头偷了艘船学着大人出海捕鱼,回来不巧被别人抓个正着,屁股上狠狠挨了好几下棍子,回家时他脱下裤子给我看,整个屁股红彤彤的,那模样我至今回想起来都想笑,真怀念那时候美好的童年时光啊。
离沙滩不远的地方有许多山,就在咱们背后面(男子手指指着背后的山说),山里还有不少山洞。村里还流传着有关山洞的传说呢,说洞里住着只吃人怪物,若是哪个人干了什么坏事,谁家有个不听话的小孩,就会被扔到洞里喂怪物。,家兄生性贪玩,胆子又大,经常独自一人偷跑到山洞里面玩,一去经常一整天,玩得乐此不疲。有时一个人去还嫌不过瘾,找不到玩伴,就只好拉我去,我生性胆小,一听村里老人说起洞里的吃人怪物就怕的不行了,那种地方哪里还敢去,,好几次他使出浑身解数,软磨硬泡想怂恿我去,我死活不肯答应,家兄也只好作罢。。
我肩上挎着的这部旧相机其实原是家兄的,那时家兄和我都已成年,自从家兄得到这部相机,便机不离身,至此一发不可收除了吃饭睡觉以外,他无论去哪里都得带着这部宝贝相机。在家里,不仅拍些家具和植物,吃饭前又要拍美食照,有时还让我做模特给他练手,在家里时倒还好,在村里大街上遇到美女,总要给别人拍照,若碰到对方不情愿,他也不怕难为情,硬吹嘘自己是摄影大师,死拉着别人非给人拍照不可,。外出捕鱼碰到好看的风景时,就算正在捕鱼,也马上扔掉手头渔网,掏出相机拍个不停,有时因为错过时机拍不出好照,还为此懊恼不已,捶胸顿足,在一旁一同捕鱼的我看了也只能忍不住摇头叹气笑话他,,。
男子一提到家兄,仿佛那儿就站着他的兄长似的,总会望向油画上的男子,或指着他。老人记忆中的兄长与画中的年轻男子重合在一块儿,好似油画里的人是有生命的,正聆听他说话。他的语气像意识到身边站着第三者,但奇怪的是,我一点都不觉得别扭,那一瞬间,我们似乎超越了自然法则,进入与原本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正如我方才说的,1990年3月左右,家兄突然出现了奇怪的变化,您大约也隐约察觉到了,我非常敬爱家兄,因此担忧不已。家兄虽有些不务正业,可一直是个捕鱼能手,外出捕鱼总能满载而归,可是从月初起家兄虽照例早出晚归外出捕鱼,回家时却总是收获寥寥,有时甚至空手而归。以前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照片分享给我,我对相片兴趣不大,可他硬逼着我看,现在我反问他要,他却再也不肯给我看,在家里时又对我不理不睬,不像原来老爱拿我打趣,总把自己关在房里。家兄平素性格开朗,为人健谈,这次的行为却很反常,我担心他是不是有难言之隐,问他怎么回事,家兄却坚决不肯透露,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次月十五日的清晨,我睡得正熟,突然从家兄房间传来一阵动静把我吵醒了,我心中纳闷,家兄平常起的没这么早,便慢慢穿起衣服想去看个究竟,我刚打开房门,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大门关上的响声,我一路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家兄的房门前,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房门大开着,地上衣服乱七八糟堆着,衣柜门大开,里面空荡荡的,被子掀开的床上空无一人,书桌上一本摊开的书上有张奇怪照片,我走近拿起瞧,上面竟有条非常漂亮的美人鱼,不知家兄从哪个地方拍到的,我揣进口袋后急忙冲向大门。
我冲出门外,环顾四周,远远看见一个拉着行李箱的男子走在路上,走路样子摇摇晃晃,正是家兄的走路方式,我急忙跑着追上去。我气喘吁吁追到家兄身后,家兄穿着自己设计的,当时还算相当时髦的窄领窄肩黑西装,肩上挎着这部相机,我刚想出声叫他,但转念一想,家兄此次故意不辞而别,最近又有些行为反常,其中或有隐情,不如悄悄跟踪,看他究竟去什么地方,要做什么。家兄一直沿路走着,我小心的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家兄走到村子里地商业区,商业区还十分冷清,行人稀少,家兄在一家时常去逛的服装店门口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走到里面,我看到他在里面挑选衣服,边挑还边拍着照片,没多久,挑选完毕后,店主把一袋打包好的衣服交给他,他把衣服放进行李箱后付钱给店主,便走出服装店,家兄刚走出店门口突然又忍不住回头,依依不舍看了好久才离开。之后家兄一直往村口方向走去,一路边走边拍着村内风景,我继续跟在后头。
家兄走到村口,突然停下脚步,我连忙躲在一所房子背后,家兄转过身来,久久凝望着村子,我隐约看到他眼角闪着泪光,脸上似乎流露一股不舍之情,家兄拿起相机又拍了几张照,随后转身离去。
没多久就来到村口的江边码头。清晨码头十分冷清,晨雾弥漫,来往行人稀少,几艘孤零零的渡船静静靠岸停泊着。、家兄走到船堤前停下脚步,拿起相机拍了码头,拍完照片后沿着船提匆匆走到渡船旁,与船夫议完价便上了船。家兄的船刚走,我便马上跑上去,叫船跟上。
江面雾霭氤氲,视线很差,幸好那时风平浪静,船夫技术娴熟,才得以勉强跟上家兄的船。家兄在船上时似乎也不忘拍照,我透过大雾隐约看见他手拿相机在拍江景。在江上过了约半小时,家兄的船靠岸下船后,我赶紧催促船夫靠岸,继续亦步亦趋跟上。
家兄沿着江边沙滩走着,江风很大,吹得浪花汹涌地扑向沙滩,过了约十来分钟,,家兄突然掉头向江边的山群跑去,我急忙也跟上。,
最后抵达的目的地,竟是江边的一个山洞,家兄摇摇晃晃拉着行李箱,在洞口前鬼鬼祟祟地转头左顾右看一番,随后身影便消失在山洞的入口处。我做梦也没料到,家兄不辞而别竟跑来这种地方,不禁目瞪口呆。当时我未满二十,幼稚的心里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家兄该不会被山洞里的怪物附了身吧?
我不曾来过这个山洞,总觉得里面非常恐怖。但家兄都进去了,我也不能裹足不前,无可奈何,我只好隔着适当的距离继续尾随。山洞内部黑魆魆的,阴风飕飕,让我不禁毛骨悚然,两旁岩壁极厚,冷得像地窖一样。石路很窄,仅几尺宽,斗折蛇行,地面也凹凸不平,乱石嶙峋,极不好走,遍布着很多尖得像针的石头,稍不留神,便会扎到脚,我必须小心翼翼绕过。岩壁上还结着许多巨大的蜘蛛网,密密麻麻的蜘蛛在上面来回爬着,令我头皮发麻,禁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最惊险的一次,一群顶上倒挂着的蝙蝠突然俯冲下来,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吓得我差点尖叫出声,我死死捂住嘴巴才没发出声音。
终于走出窄路,四下便突然亮起来,由于刚才走过的是一条极长极黑暗的道路,猛然降临的光线真会吓人一大跳。我忍着头晕眼花,打量起四周来,不禁又大吃一惊,眼前竟是片阴森恐怖的坟地,两旁林立着许多参差不齐地破败墓碑,墓碑间摆放着一排排破败不堪的古旧棺材,但家兄却没一点害怕的样子,对这里好像在自己家里一样熟门熟路,仍自顾自闲庭信步朝前走着,。,透过墓碑间的缝隙,我隐约瞥见远处吊着一串串闪着阴森寒光的白色骷髅,吓的我心惊胆颤,汗毛倒竖。我战战兢兢地跟在家兄身后,过了一会儿,突然边上一只打开的棺材里面伸出一只瘦削的白色骨爪,简直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越走越心慌意乱,不禁胡思乱想起来,担心传说中的洞中怪物会不会就是住在棺材里面的骷髅,趁我不备时悄悄从里面爬出来,从背后一口把我吃掉,,我越想越害怕,恐惧的感觉不断膨胀,扩散到全身,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每根汗毛都被恐惧占据的感觉,但也不敢回头看,,只能低着头皮,心中默念阿弥陀佛,祈求佛祖保佑,保我这条小命今天不要葬送在怪物口中。
提心吊胆跟着家兄走到一处池塘前,家兄突然停住脚步,我急忙找了块岩石躲在背后。
“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好久了”
突然我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不禁大吃一惊,声音悠扬婉转,应该时女人的声音,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家兄这次不辞而别,一路拍照留念,是为了与女人私奔。
我躲在岩壁后面继续偷听他俩对话。家兄与女子聊的十分投机,好像很熟的样子,家兄不仅脸上神采飞扬,眉飞色舞,嘴里还滔滔不绝,有时说到动情处,他竟兴奋的指手画脚,我已好久没见家兄如此开心了。
接着我搜寻起女子的身影,想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竟让平素对女人毫无兴趣的家兄也被迷的神魂颠倒,偷偷玩起私奔。女子位置被站立的家兄身子遮住,看的不太真切,不过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我偶尔还是能瞥见女子芳容,那姑娘十分年轻,披散着黑色长发,五官也非常精致,美得无法形容,好比天仙,怪不得家兄被他搅得情迷意乱,这段时间竟变得有些奇怪。
正当我沉迷于欣赏女子美貌,猛然醒悟过来,那姑娘的面孔竟和家兄书上照片上的美人鱼相似,于是,我定睛仔细瞧那女子,不禁目瞪口呆,女子全身被件白色丝绒长袍包裹着,衣服看着竟有些眼熟,是家兄不久前才刚设计好还让我过目过的那件。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女子白丝绒长袍下裸露出来的下半身并不是人腿,而是活生生的鱼尾,换句话说,女子并不是人类,而是传说中的美人鱼。
男子手指着油画中的美人鱼,激动的手指乱颤,仿佛他口中所说的就是画中那条人鱼。
我向家兄走去,边走边喊道:,哥哥“,家兄身子一震,转过头,一脸惊讶的表情,说不出话。
“哥哥这阵子变得奇怪,让我担心不已,请告诉我理由吧,至少告诉我这个平素与哥哥最要好的兄弟。
家兄脸色羞的通红不知如何是好,尴尬的直挠头,支支吾吾半张着嘴但仍不回答。
见此情状,我只好拿出口袋中的人鱼照片,“我刚已经看到美人鱼了,你不用再瞒我了了。
家兄见到照片,终于开了口。
三月初的那天,我从钱塘江捕鱼归来,远远望见沙滩上躺着个人影。上前查探后大吃一惊,竟是一条受伤昏迷不醒的美人鱼。随后我将她搬到这个山洞池塘,从三月初以来我一直在照顾她,与她产生了感情,两情相悦,打算与她私奔。
我听到家兄去意已决,也不再阻拦。那天黄昏,在夕阳余晖照耀下,他俩穿着家兄设计的衣服站在现在这片沙滩上(男子用手指指着沙滩前边说道),我用家兄的相机给他们俩拍照。相机拍下美人鱼靠在家兄肩头的瞬间,家兄脸上的神情幸福无比,我也发自内心替家兄能找到真爱而感到开心。在沙滩上与他们分手告别时,家兄和美人鱼快乐的一起挥手跟我道别,这个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回家后我将此照片托画家画成油画。这件事情距现在已有三十多年了,这么多年来每当我思念家兄时,便穿着家兄当年送我的衣服,带着这幅油画和家兄的宝贝相机来到当年告别的这片沙滩,期待能再见到家兄和美人鱼回来看我,一直未能如愿。虽然苦于思念家兄,但想到家兄和美人鱼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也就满足了。
男子黯然望向油画中的男子,不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说
哎呀,怎么样?哥哥也听累了把?且还当着你们的面诉说你们的旧事,你们一定害臊极啦。听我唠叨这么久,不过,你应该能理解吧?你不会像我村里人那样,说我是个疯子,满嘴胡说八道。世上根本不存在真的美人鱼,完全不肯听信我,。他们深信家兄是离家出走了,我不理会别人怎么说,仍旧经常跑到这片沙滩等待家兄。这岂不是滑稽之极吗?哈哈哈!男子大笑起来。奇怪的是,我也和男子同感,一起放声大笑。
这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还大作的江风突然停了,笼罩着沙滩的大雾也突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天色又亮了起来,远处的夕阳缓缓没入江面,江面上船只慢悠悠地陆续返航,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时光飞速倒流。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但我从未做过色彩如此浓烈的梦,通常情况下,梦中景象往往像黑白电影。可当时站在画框前的情景,以那幅妖艳的油画为中心,姹紫嫣红的色彩好似蛇的眼瞳,鲜活地烙印在我的记忆中。难道有这种彩色电影般的梦?
男子不再开口,只是像之前一样继续呆呆地望着江面,我起身准备回家,在我转身离开的这一刹那,不知是否错觉,我似乎看见油画中的俩人脸庞微微一歪,唇角有些害羞地向我送上致意的微笑,好像在冲我告别。我走了老远,再回头看时,男子的身影似乎还久久呆望着钱塘江面。
仿江户川乱步带着贴画旅行的人,部分情节摘自该作。命名
人鱼之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