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血色屏障

　　日子在一种紧绷的、表演性的常态中又滑过去几天。易小藕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断裂。窦易的“体贴”无微不至，却像湿冷的蛛网，层层包裹着她。他睡在她的身边，虽然再未有逾矩之举，但那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他偶尔无意识翻身时带来的床垫震动，都成为她夜不能寐的折磨源。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连在睡梦中都不能放松那层薄薄的伪装。

　　那个金属盒子，像潘多拉的魔盒，吸引着她全部的注意力。它被窦易放在床头柜的抽屉里，与他自己的物品放在一起。易小藕几次趁他洗澡或短暂外出时，偷偷尝试打开。她试过自己真实的生日，试过入学ABAC的日期，甚至试过窦易的生日（她偷偷从他学生证上看到的），但密码锁冰冷的提示音无一例外地宣告失败。

　　她需要更多信息，需要知道他编织的那个“纪念日”究竟是什么。

　　这天晚上，窦易洗漱完毕，穿着睡衣躺到床上。他侧过身，面向易小藕，手臂很自然地搭上了她的腰际。

　　易小藕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这几天，他偶尔会有这样的肢体接触，拥抱，或者像这样揽着她，美其名曰“让她有安全感”。每一次，易小藕都需要用尽全身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将他推开的冲动，只能僵硬地承受，祈祷他快点睡着。

　　但今晚，他的手掌似乎带着不同寻常的热度，在她腰侧轻轻摩挲着，呼吸也靠近了她的后颈。

　　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攫住了易小藕。她感觉到，水温似乎正在升高。猎人失去了耐心，或者，他认为“青蛙”已经适应得差不多了，是时候进行下一步的“驯化”了。

　　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后，带着湿热的触感。

　　易小藕的胃里翻江倒海，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不行！绝对不行！她不能再承受一次那样冰冷的、带有标记意味的亲密接触！那会彻底摧毁她勉强维持的心理防线！

　　就在他的手臂收紧，试图将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他时，易小藕脑中灵光一闪，猛地蜷缩起身体，发出一声压抑的、带着痛楚的呻吟。

　　“唔……”

　　窦易的动作顿住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的不悦，但更多的是程式化的关切。

　　易小藕捂住小腹，眉头紧皱，声音虚弱：“……肚子……好痛……”

　　她不是在演戏。极度的紧张和恐惧确实引发了她生理期常有的、剧烈的痉挛式疼痛。冷汗瞬间从额角渗出，脸色也真的变得苍白起来。

　　窦易撑起身，打开床头灯，昏黄的光线下，他看到易小藕蜷缩成一团，身体微微发抖，嘴唇失去了血色。这不像是装的。

　　易小藕趁势虚弱地补充道：“……可能……是那个……要来了……”她的声音细若游丝，带着难堪和羞赧。

　　窦易沉默了几秒。易小藕能感觉到他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判断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是巧合，还是她精心设计的逃避。

　　她紧紧闭着眼，忍受着腹部的绞痛和内心的恐慌，将全部表演都灌注在这生理性的痛苦之中。

　　终于，她感觉到床垫一轻，窦易起身下了床。

　　他走到衣柜旁，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什么。易小藕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她常用的卫生巾品牌包装——他连这个都“记得”，并且提前准备好了。

　　他将卫生巾放在床边，又去客厅倒了一杯温水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需要红糖吗？”他问，语气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易小藕摇了摇头，声音依旧虚弱：“不用……躺一会儿就好……”

　　窦易没有再说什么，他关掉了床头灯，重新躺回床上，但这一次，他保持了距离，没有再触碰她。

　　黑暗中，易小藕紧紧捂着依旧作痛的小腹，内心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可悲的庆幸。这具身体真实的生理反应，竟然在关键时刻，成了保护她最后尊严和清醒的屏障。血色的屏障。

　　她听到身边窦易平稳的呼吸声，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

　　但易小藕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生理期总会过去。而窦易的耐心，是有限的。这次她侥幸躲过，下一次呢？

　　强烈的危机感驱使着她。她必须尽快打开那个盒子！

　　第二天，易小藕依旧装作身体不适，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窦易似乎信以为真，表现得比平时更加“体贴”，准备了清淡的食物和热水袋。

　　趁着他下午出门，声称去学校处理小组作业时，易小藕立刻从床上爬起。腹痛已经缓解，但精神的紧迫感更甚。

　　她再次来到床头柜前，拿出那个冰冷的金属盒子。密码锁上的数字轮盘沉默地对着她。

　　她还有什么可以尝试的？与“她”和窦易相关的数字……

　　她忽然想起，在SR334教室醒来后，窦易曾不止一次地，用一种带着怀念的语气，提起过一个日期。他说那是他们“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日子，去看了一场什么艺术展，然后在一家河畔餐厅共进晚餐，那天晚上曼谷的夜景特别美……

　　当时她只觉得恶心和荒谬，但现在，这个日期成了唯一的线索。

　　她努力回忆着窦易描述时提到的细节，试图拼凑出那个日期。好像是……去年？几月来着？他提到过餐厅露台上盛开的某种花……是泰国常见的鸡蛋花吗？鸡蛋花的花期……

　　她的心脏怦怦直跳，手指颤抖着，开始拨动密码轮盘。

　　年——她推测是去年。

　　月——根据花期，可能是五月或六月。

　　日——他好像说过是某个周末……

　　她尝试了几个可能的组合。

　　错误。错误。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她尝试了去年六月的一个日期——那是鸡蛋花盛开最旺的时候，也符合他描述的“温暖但不炎热”的夜晚。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响动。

　　密码锁，弹开了。

　　易小藕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巨大的惊喜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她。她成功了！真的用那个虚构的“纪念日”打开了盒子！

　　她深吸一口气，颤抖着，缓缓掀开了盒盖。

　　盒子里面的东西不多。

　　最上面，赫然就是那枚失踪的银色U盘！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沉睡的钥匙。

　　U盘下面，压着几张照片。易小藕拿起一看，瞳孔骤然收缩——照片上，竟然真的是她和窦易！背景是博物馆、餐厅、校园……照片里的她，笑得灿烂而自然，依偎在窦易身边，眼神里充满了……爱慕和依赖？

　　不！这不可能！这些照片是伪造的！一定是PS的！她根本不记得拍过这些照片！

　　但照片的质感，细节，光影，都真实得可怕。如果不是对自己的记忆有绝对的信心，她几乎要相信照片里那个幸福的女人就是自己。

　　除了照片，盒子里还有几张手写的便签，是窦易的笔迹。上面记录着一些零散的词句：

　　「频率稳定…同步率75%…」

　　「记忆锚点植入成功…情感链接建立中…」

　　「SR334节点效果显著，但存在外部干扰…」

　　「目标个体潜意识抵抗强烈，需加强引导…」

　　「‘诺拉’原型适配度…有待观察…」

　　这些冰冷的词句，像一把把手术刀，解剖着窦易对她所做的一切。他不是在谈恋爱，他是在进行一场精密的“调频”实验！她是他的“目标个体”，那些甜蜜的回忆是“植入的记忆锚点”，SR334是他的“节点”，而“诺拉”……是蓝紫画里的那个名字！窦易的实验，竟然还与那幅诡异的画有关？！

　　易小藕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真相远比她想象的更残酷、更非人。

　　她强忍着恶心和恐惧，将U盘紧紧攥在手心，这是最重要的证据！她必须把它交给顾欧学长！

　　她迅速将照片和便签放回原处，合上盒子，重新锁好，放回抽屉，尽量恢复原状。

　　然后，她握着那枚失而复得的U盘，如同握着一枚燃烧的炭，在房间里焦急地踱步。

　　手机有电，但她依然不敢用。窦易可能监控着网络。她需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方式，将U盘送出去，或者将信息传递出去。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个曾经垂下数据线的通风窗……现在还行得通吗？

　　或者……她可以冒险出门？趁着窦易不在，去一个公共场合，找一个网吧，或者……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海中翻滚，每一个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就在这时，她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不是U盘，是她的手机。一条新信息。

　　易小藕的心猛地提起，会是窦易吗？她颤抖着拿出手机，看向屏幕。

　　发信人——顾欧。

　　信息内容很短：

　　「小藕，如安全，今晚八点，AU Mall顶楼观景台。小心。」

　　易小藕看着这条信息，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顾欧学长没有放弃她！他联系她了！他给了她一个机会！

　　今晚八点，AU Mall顶楼观景台。

　　她紧紧握住U盘和手机，如同握住了逃离这个温水牢笼的唯一船票。

　　时间，变得从未如此珍贵而紧迫。她必须成功赴约，必须将这枚记录了真相和罪恶的U盘，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