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数据下的裂痕

　　晚餐在一种比平时更加沉闷的气氛中进行。窦易依旧扮演着体贴的角色，将挑净鱼刺的鱼肉夹到易小藕碗里，询问她味道如何。易小藕则用更温顺、更细微的回应来应对，甚至偶尔会主动给他夹一筷子菜，动作生涩却努力表现出“亲密”。

　　她像一个逐渐进入角色的演员，将“依赖”和“接纳”演绎得越发逼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触碰，每一次对视，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心力去压制内心翻涌的排斥感。

　　窦易表面上平静无波，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始终没有停止观察。他捕捉到了她指尖递过菜时那微不可查的颤抖，看到了她低头吃饭时，脖颈线条那一瞬间的僵硬。这些细微的破绽，如同精密仪器上出现的微小误差，虽然不影响整体运行，却预示着内在的不稳定。

　　饭后，窦易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而是坐在易小藕对面，看似随意地翻看着手机。易小藕则起身，主动承担了收拾碗筷的工作，将自己投入琐碎的家务中，以避开他那无所不在的审视。

　　水龙头流出的冷水冲刷着碗碟，也稍微冷却了易小藕内心的焦灼。她能感觉到窦易的目光偶尔落在她的背影上，如同实质。她必须尽快将手机里的照片转移出去，或者找到更安全的保存方式。一直留在手机里太危险了。

　　收拾完毕，易小藕擦干手。窦易依旧坐在那里，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我……有点困了，想早点休息。”易小藕轻声说，试图结束这令人窒息的共处。

　　窦易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去睡觉吧。”

　　易小藕如蒙大赦，立刻转身走向洗手间。在她关上洗手间门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门外传来窦易起身，走向玄关的细微脚步声。他可能要出门？还是只是去拿东西？

　　她没有时间去深究，机会稍纵即逝。她快速洗漱完，快步走到书桌前，拿出了那个旧笔记本电脑和找到的充电宝。

　　她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连接电源和手机的数据线时，好几次都对不准接口。终于连接成功，电脑屏幕亮起，熟悉的启动界面出现。

　　她飞快地操作着，将手机里那些拍摄的便签和照片，全部复制到了电脑硬盘的一个隐藏文件夹里，并设置了密码。做完这一切，她立刻删除了手机上的原始文件，并清空了回收站。

　　刚完成这些，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和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

　　他回来了！而且有钥匙！

　　易小藕的心脏瞬间跳到嗓子眼，她以最快的速度拔掉数据线，合上笔记本电脑，将其塞回书桌底下，然后一个箭步冲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背对着门口，假装已经睡着。

　　门被推开，窦易走了进来。他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观察。易小藕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几秒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他走向了浴室。水声传来。

　　易小藕暗暗松了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未完全放下。他刚才的停顿是什么意思？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只是例行观察？

　　她不敢动弹，维持着假寐的姿势，耳朵却竖得高高的，捕捉着浴室的任何动静。

　　水声停了。窦易走了出来。他没有立刻上床，而是在房间里踱步。易小藕能感觉到他的视线扫过书桌，扫过床，最终，落在了她身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冰冷的、分析性的审视，让她如芒在背。

　　终于，他走到了床的另一侧，躺了下来。

　　黑暗中，易小藕紧紧闭着眼睛，等待着。她不知道他是否相信她已经睡着，也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身边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稳悠长。

　　他睡着了吗？

　　易小藕依旧不敢放松警惕。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开始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极度的疲惫才终于战胜了紧张，将她拖入了不安的浅眠。

　　几个小时后，那间隐秘的实验室里。

　　窦易站在巨大的显示屏前，看着上面复杂的数据流。阿伦正在旁边汇报：

　　“窦先生，昨晚Subject E-07的生理数据波动较大。尤其是在晚间20：17至20：23期间，出现了一次短暂的、高强度的神经兴奋和认知警觉峰值，伴随轻微的肾上腺素水平升高。之后迅速回落，进入一种……类似深度伪装的低代谢状态，直到凌晨才出现正常的睡眠波。”

　　窦易的目光落在那个异常的时间段上。20：17至20：23……那正是他假装出门，实则守在公寓门外，监听室内动静的时间。他听到了她匆忙的脚步声，听到了电脑启动的微弱风扇声，也听到了她最后仓促躺回床上的声音。

　　她在偷偷使用电脑。在转移数据？还是在联系外界？

　　“她手机和预设的网络监控点没有发现异常数据传输。”阿伦补充道。

　　窦易微微眯起了眼睛。这意味着，她很可能只是将数据存储在本地。那个旧电脑……

　　“另外，”阿伦调出了另一组数据，语气有些不确定，“在您……进行‘亲密接触测试’期间，Subject E-07的生理反应呈现出一种极其矛盾的状态。表面生理指标（皮肤电导、心率）显示出顺从和放松，但深层脑区，尤其是与自我认知和情感评估相关的区域，却表现出高度的抑制和一种……近乎隔离的状态。这种内外不一致的反应模式，在我们的数据库中没有先例。”

　　窦易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控制台边缘。冰封的顺从。果然如此。

　　她并没有真正接受，而是在用一种更高明的方式在抵抗——将真实的自我彻底隐藏起来，用一具空洞的躯壳来应对他。这比激烈的反抗更棘手，因为它难以捕捉，难以量化，也难以用常规的“引导信号”去破解。

　　“需要调整实验方案吗，窦先生？”阿伦问道，“比如，增加环境压力，或者尝试更直接的记忆覆盖技术？”

　　窦易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用。继续观察，加强对她所有潜在通讯渠道和存储设备的监控。我要知道她把数据藏在哪里，以及……她打算怎么用。”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代表易小藕的、不断闪烁着的数据点，眼神变得愈发幽深。

　　这个实验体，越来越有趣了。她的抵抗方式，她的心理韧性，都超出了普通人的范畴。或许，她真的与“诺拉原型”有着某种特殊的联系？

　　他原本的计划是逐步将她改造成一个完美的、依附于他的“作品”。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他想要看看，在这冰封的假面之下，那个真实的、顽强抵抗的易小藕，究竟能坚持多久？她的极限在哪里？当这层冰壳被打破时，里面会是什么？是彻底的崩溃，还是……某种更惊人的东西？

　　这场实验，不再仅仅是关于记忆篡改和意识控制，更变成了一场关于人性韧性的残酷测试。

　　而他对测试结果，充满了期待。

　　“准备一下，”窦易对阿伦吩咐道，“下一阶段，我们需要引入一些……更复杂的变量。”

　　他要亲手，去敲碎那层冰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