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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小藕的绿菱格子笔记本

1.2逃避接电话的人们

易小藕的绿菱格子笔记本 易小藕 2030 2013-09-21 04:30:43

  “笃——笃——”

  单调而规律的忙音,像一颗冰冷的水滴,持续滴落在易小藕早已紧绷不堪的神经上。她面如土色,背靠着冰冷的床头,仿佛唯有这坚硬的实物才能给予她一丝支撑,让她不至于瘫软下去。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献祭,耐心地、甚至是绝望地等待着。然而,在这份看似平静的等待之下,隐藏着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矛盾——她多么希望这消磨人耐心的忙音可以就此戛然而止,让电话接通;可更深层的恐惧又让她畏惧,畏惧听到那个属于窦易的、一直以来都让她感到陌生疏离、而此刻更如同梦魇般令人恐惧的声息。

  在内心那片狂风暴雨的舞台上,易小藕早已不知排练了多少遍质问的台词。她像一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反复擦拭着自己的武器——语言。她想,若是电话真的接通,她首先要掷地有声地抛出第一个问题:“窦易,你是怎么进到我家里来的?”这关乎她领地的神圣性,是她秩序崩塌的起点。紧接着,便是一连串不容喘息的反诘,如同密集的箭矢:“我跟你有那么熟吗?”“为什么要在我家里放这么多你的东西?”“你为什么给我留个纸条让我找你?”“你究竟想干什么,还是你已经干了什么?!”她试图用这种逻辑清晰、锋芒毕露的猛攻,劈开笼罩在真相之上的浓雾,找到一个能让她自己信服的、符合常理的解释。

  看来,逆境中的易小藕是勇敢的,或者说,是被逼出了几分孤注一掷的果决。她渴望用最明了、最直接的方式,终结这场荒诞的闹剧。

  然而,显而易见,亲爱的读者们,你们更是聪明而机智的。谁又会看不出来呢?此刻的易小藕同学,恰如一只不慎掉入精妙陷阱的小兽,她的所有挣扎,她的“勇敢”与“果决”,在设局者眼中,或许不过是落入网中后注定徒劳的扑腾。我们都知道,没有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不是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信心满满的优越感,默默注视着落入圈套的猎物,看着它绝望地、尽其所能地做出一切痛苦的、试图逃脱的努力。猎人的乐趣,有时恰恰源于这份挣扎所带来的、掌控他者命运的确认感。

  确实如此。在手机屏幕因为反复拨打而微微发烫,在已然记不清是第几十次还是第几百次呼叫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这“熟悉”本身也带着诡异),却始终只得到那冰冷而忠诚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的回应后,易小藕心中那根绷紧到极致的弦,终于“啪”地一声,断了。她放弃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软在床头。

  然而,人类的不甘心,是一种比绝望更顽固的情绪。它驱使着她在看似山穷水尽之时,仍要徒劳地寻找别的缝隙。于是,带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希望,她又默默拨出了兮兮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不再是忙音,而是短暂的接通提示音,这让她死寂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可这微澜尚未扩散,便被更深的寒意冻结——电话被挂断了。不是无人接听的漫长等待,而是非常干脆利落、几乎带着一种刻意强调意味的“拒接”。那股子利索的劲儿,仿佛不像是在处理一通普通的来电,更像是在挥刀斩断某种连接。一瞬间,易小藕感到一种“无主名、无意识”的落寞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疯狂向她袭来,狠狠挤压着她的心脏。曾经那种女生之间难以言喻、似乎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在此刻,被这无声的拒接,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裂痕。

  孤立无援。这个词从未像此刻这样,带着如此具体而沉重的质感,压在她的脊梁上。

  由于极度的不安和持续的神经紧绷,长时间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易小藕,感到一阵阵虚弱的眩晕。她勉强从床头支起身子,双脚落地时像是踩在棉花上。她一副蜗步难移的模样,缓慢地挪到书桌前,动作轻缓得如同怕惊扰了什么。她轻轻抽出椅子,又悠悠然坐了下去,整个过程带着一种仪式般的迟缓。

  这间二十平方米的狭小屋子,此刻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名副其实处于“寝食难安”状态的易小藕,与这寂静得能听到灰尘漂浮声音的空间,共同构成了一幅能在绝对安静中泛起阵阵肃穆与悲凉感的画面。此情此景,会让人不禁想起鲁迅先生笔下那段沉重的话语:“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呵呵,勇士?易小藕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干涩的自嘲。我算哪门子的勇士?我连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都不敢深想。但,或许……或许在无从逃避的绝境中,试图去“直面”本身,就需要那么一点点可怜的勇气吧。她这样想着,慢慢地、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般,拧开了那支陪伴她多年的日记本的笔盖。笔尖,成为她此刻唯一能够握住的,对抗虚无的武器。

  二零一三年六月九日 9:00 AM

  Dear diary,

  I– don’t– want– my– whole– life– turned– upside– down.(我——不——想——我的——整个——人生——被——颠覆。)

  今天我起得格外早,但并没有任何出门去上课的打算。因为现在,我压根儿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日程到底是有课还是没课的了。那片曾经清晰印在脑海里的课表,如今像被水浸过的墨迹,模糊不清,充满了欺骗性。

  唉,更正下前面那句的一些措辞吧。确切地说,不是“起得格外早”,而应该是——昨晚,我压根儿就没有睡着过。我现在哪里还能安心睡觉呵……一闭上眼,就是满墙蠕动的阴影,是相框里那个笑容诡异的“我”,是抽屉里那盒刺眼的“口香糖”,是纸条上那行猩红的字。睡眠,已成为一种我不敢奢求的奢侈品。

  昨天彻彻底底检查过“内务”后,发现的那些“陌生”男性的生活用品,像病毒一样侵入了我世界的每一个角落。而按照兮兮在电话里那理所当然的逻辑,这些东西,都应该被定义为——“我男朋友的东西”。

  男朋友?我凭空从哪里冒出来这么个男友?还是窦易?这简直比最拙劣的校园八卦还要荒诞不经!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是集体恶作剧,还是我得了什么可怕的失忆症?或者……是更糟糕、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想找人问清楚,迫切地需要一個答案。线索似乎都指向了窦易。兮兮提到了他,家里有他留的纸条,那些建筑系的书籍也属于他。可是,整晚,我像个偏执狂一样不停地拨打他的电话,得到的只有永恒的忙音。他的电话号码,我反复确认过,绝不会有错。为什么他不接?是心虚,还是……他也身处某种我无法想象的境地?

  现在,连兮兮和 Cherry我也联系不上了。她们不是不接,就是像今天早上这样,干脆利落地挂断。这不再是巧合,而是一种清晰的、刻意的回避。他们都好像是在默契地躲着我,不,不是好像,他们一个个就是在故意逃避接我的电话,仿佛我是什么致命的瘟疫病毒。

  我现在唯一有的感知,就是我的脑子里很混乱,像一团被猫咪玩弄过的毛线,找不到头绪。我怎么会一点儿也记不起来,究竟是为什么,我的生活会变成现在这个陌生的、令人作呕的样子了呢?——横空出世的“男友”窦易、学生系统里显示的少得零星可怜的学分、接近 0.5的、堪称耻辱的 GPA、以及这极其糟糕、众叛亲离般的人际关系……

  我明明就是个永远不会走错路的姑娘啊!我曾经还以为自己将会拿着相对不错的成绩,顺利从 ABAC毕业,然后得到一份体面、有前景的工作;或许在毕业之前,能幸运地收获一份靠谱且条件不错的爱情,譬如,得到一位像顾欧那样、专攻心理学、看起来又冷艳高贵的研究生的青睐(这曾是我心底一个隐秘而羞涩的幻想),再然后,与他手拉手,追随着中华优良传统,在父母和好友们真挚的祝福中,幸福地、顺理成章地走向人生的另一个阶段。

  这条原本清晰、平坦,几乎唾手可得的阳关道,却在昨天我一觉醒来后,被一股诡异而邪恶的力量悄无声息地调了包。如今摆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险滩,视野看似依旧开阔,脚下却泥泞不堪,无处落足。我似乎已经能闻到,原本属于我那个光明、有序的人生,正在不远处悲泣着,开始弥漫起腐烂发臭的味道。

  唉。

  我知道,现在的自己,是冷静的。或者说,是震惊和恐惧过度后,被迫产生的一种麻木的冷静。也只能冷静了罢。哭泣、尖叫、歇斯底里,都毫无用处。所有事情混乱如麻,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毒蛇。我必须找到这乱麻团的源头,找到那个线头,否则我将被彻底吞噬。

  没有人能帮助我。我只有我自己。

  现在,我只能是靠我自己的了。

  ABAC,这座我曾视为知识殿堂和人生跳板的地方,此刻感觉起来,真是一个残忍无比的地方。

  “笃——笃——”

  易小藕再次拿起了手机。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惊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死水般的平静。她机械地、又一次拨出了那个刻入骨髓的号码。手机扬声器中传出的、千篇一律的“笃——笃——”声,如同某种阴魂不散的背景音,填满了这空荡而狭小的屋子,无处不在。这单调的声音,与她胸腔里那颗因恐惧而时而急促、时而滞涩的心跳声,以及她刻意放轻、却仍显粗重的呼吸声,交织成一首诡秘而压抑的、专属于她一个人的绝望协奏曲。

  小藕的目光空洞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那串数字,不自觉地出了一会儿神。屏幕的光映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更添几分鬼气。

  然而,又只是一秒钟的工夫。

  “啪!”

  不知她是想到了什么,脑海中似乎有电光石火闪过。她猛然变得神色庄严,像是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她撩下手机,仿佛那是一个不祥之物。然后,她的动作变得极其轻柔,甚至带着一种虔诚,轻轻地端起了平铺在书桌上的、那本绿菱格子封面的笔记本——她的日记,她最后的自留地,也是她试图梳理混乱的唯一工具。

  易小藕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捧在手中,如同捧着自己易碎的魂灵。她一页又一页,全神贯注地、缓慢地向回翻看起来。她的目光贪婪地扫过那些曾经写下的、代表着“正常”过往的文字,试图从中找到一丝线索,一丝能证明她记忆没有出错的证据。

  然而,随着书页的翻动,她的呼吸愈发急促。那一页又一页被翻阅过去的……竟然是空白的纸张!

  大片大片的空白,如同雪原般刺眼。原本应该记录着她日常生活、心情点滴、甚至是对那个“冷艳高贵研究生”顾欧的零星暗恋思绪的字迹,全部消失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橡皮擦,将她过去的痕迹,抹除得一干二净!

  那愈加深刻映衬着她面色的惨白的,不仅仅是眼前的困境,更是历史的虚无。她不仅失去了现在,似乎……也正在失去她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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