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现代言情

易小藕的绿菱格子笔记本

1.3责任分散与一颗话梅的哲学

易小藕的绿菱格子笔记本 易小藕 2299 2013-10-03 00:51:15

  “武——满——满——!”

  这声怒吼,几乎抽干了Cherry那纤薄身躯里所有的空气。她铁青着小脸,卯足了清晨呕掉胃里仅有的几片生菜叶子所残存的全部能量,让这声呐喊气冲斗牛,硬生生划破了笼罩华美ABAC校园的、那片过于澄澈蔚蓝的天空。

  这愤怒的声波,化身为无形的电信号,沿着错综复杂的通讯网络一路狂奔,精准地注入武满满家床头那部安静的电话听筒。兢兢业业的受话器毫不含糊,立刻将这电流优哉游哉地重新转化为了物理振动。最终,正如我们美丽精明却此刻濒临暴走的Cherry所“完美”期许的那样——这凝聚着怨念的声波,借助热带季风气候固有的、温热而粘稠的空气介质,成功传抵了武满满的耳道,并猛烈冲击着那酷似冬眠睡鼠的物种的耳膜。

  然而,挺可惜的,这也在某种程度上构成了命运的讽刺。在Cherry之前已经孜孜不倦地将武满满的两部手机都呼叫到电源耗尽、自动关机之后,这最后一记“夺命追魂CALL”所承载的信息,对于大脑依然沉静在睡眠的温柔乡里、仅仅是凭借生物本能睁着眼睛接起电话、假装自己已然清醒的满满同学来说,不过是一串模糊不堪、意义不明的噪音。而对于此类可以归为背景杂音的干扰,他那开启着“节能待机”模式的高级神经系统,已然可以轻易地将之屏蔽在外。

  “武满满,你够了!你倒是吱一声啊。”Cherry强压着火气,试图进行最后的确认。

  “吱——”听筒里传来一声无比顺畅、甚至带着点条件反射般乖巧的回应。

  “你!”Cherry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你到底什么时候来学校啊?噢,不不,我问错顺序了,我应该先问你,到底还准不准备来学校了啊?!”

  “恩……”电话那头陷入了沉吟,仿佛在严肃思考一个关乎宇宙存在的哲学问题。

  “恩……”Cherry捏着电话,听着那头如同卡带的录音带般循环的单音节,脸上的表情瞬间玩味地切换成了一张毫无波澜的Poker Face,只是眼底酝酿的风暴愈发深沉。

  “恩……嘟——嘟——嘟——”

  忙音再次响起,通话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又一次被单方面切断了。

  “武满满,我真的受够你了!”Cherry的分贝终于被激发到了人类极限以外的某个高度,声音尖锐得几乎要撕裂空气,“没关系!来不了就算了,不就是一个project嘛!我自己都可以的!我都——可——以——的!”

  在吐完最后一个几乎带着颤音的字眼后,她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吸了一口校园里灼热的空气,随即一横眉,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决绝,“啪”地一声挂断了公用电话的听筒。她随手将手机狠狠塞进皮包里,动作之大,仿佛那不是通讯工具,而是武满满那颗不靠谱的脑袋。

  然后,她不自觉地、狠狠吐出了那口满载着怨恨离子的废气。但众所周知的,这样等同于无用功的生理调节,并没能让这位被战友无情撇下的可怜小美人儿的心情得到丝毫平复。于是,Cherry不甘心地、几乎是无缝衔接地,将刚刚悍妇怒号的状态,迅速转换到了幽怨小可怜模式。她微微低着头,不依不饶地喃喃怨念起来,声音不大,却字字泣血:

  “又不来……每次都这样不负责任……”

  “又不来……小组作业又统统落在我肩上……”

  “又不来……”

  当她发现自己这伪劣的排比句俨然是进行不下去,并且重复的抱怨只会让自己显得更悲惨时,她突然回过神来,一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关键事物的模样。紧接着,她那如同精密雷达般的目光,“唰”地一下,灵敏而精准地打在了坐在一旁长椅上、正悠然品尝着话梅的顾欧身上。

  顾欧其实早已感觉到了那缕逐渐凝聚、并最终锁定在自己身上的“怨念射线”。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原本,他该拥有一个多么美好的星期一早上的。泡图书馆,查点资料,或许还能偷闲读几页闲书。但一切的不幸,在他美滋滋地享用完毕那份酸甜可口的泰式菠萝炒饭后,就注定了。当时,他正悠闲地踱出餐厅,准备去附近的108便利店储备一些维系生命(主要是愉悦感)的小零食,迎面就被一个面似黄花瘦、眼含滔天怒的小丫头堵住了去路。然后,还没有等他运用所学的心理学知识分析出来者意图与微表情背后的情绪状态,便被对方以不容置疑的力道,半请半拖地“劫持”到了这里,成为了她情绪风暴的被动观众兼潜在垃圾桶。

  “哎,你说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啊?”Cherry忽闪起她那两颗乌黑圆润的大眼珠子,试图用真诚(或者说,是强装出来的、濒临崩溃的真诚)融化对方,“今天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请你抽出空来,帮我的小组project出出主意,原本想大家好好讨论一下呢。他居然这都好意思不来!你说,从你们心理学专业的角度分析,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啊?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构造的回路?”

  顾欧保持着那份刻意维持的悠闲姿态,一面在内心悼念着他已逝去的美好早晨,一面机械地吧唧吧唧抿着口中的话梅,感受那酸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这滋味,竟与此刻的处境有几分诡异的相似。

  但很快,任何旁观者都可以轻易判断出,他的怡然自得皆是假装的浮云。在Cherry再一次、更加用力地向顾欧忽闪起她那两颗仿佛蕴藏着宇宙终极疑问的大眼珠子,以此无声却强力地示意他必须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时,顾欧那吧唧吧唧抿着话梅的嘴,猛地被她惊得止住了动静。

  他心中暗暗叫苦不迭:次奥!你们这窝小屁孩儿之间的恩恩怨怨、放鸽子伦理剧,也来问我?!这么二……不,是这么充满生活气息且情绪化的问题,让我能说什么?用客体关系理论分析武满满的依恋模式?还是用行为主义解释他逃避行为的强化机制?这会儿跟这明显在气头上的姑娘扯什么专业术语都是错的,纯属引火烧身,我可不来撞这枪口。但,但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什么都不说吧……那可能会被她的眼神凌迟处死。

  “嗯……这个嘛……”顾欧故作镇定,又往嘴里塞了一枚话梅,仿佛那小小的果核能给他提供智慧和勇气。他一边咀嚼,一边不假思索地、几乎是本能地调取了大脑中距离“情绪”最远、最“客观”的知识区块,“这其实可以用一个社会心理学现象来解释,叫做‘Diffusion of Responsibility’,也就是责任分散效应,也被称为旁观者效应。”

  他顿了顿,观察了一下Cherry的表情,发现那双大眼睛里的怒火似乎稍微被一丝好奇取代,于是赶紧趁热打铁,用一种近乎背诵教科书条目的平稳语速继续道:

  “就是指对某一件事来说吧,如果是单个个体被要求或安排去单独完成任务,那么这个个体的责任感就会很强,他或她会作出的反应是颇为积极的。但如果事情反过来,是要求一个群体共同来完成一项任务,那么这个时候,群体中的每个个体的责任感就会显得很弱,面对困难或遇到责任,他们往往都会选择退缩。”

  “当然,”他抢在Cherry可能开口提问之前,迅速补充,试图堵住任何可能将话题引向更危险境地的缺口,“我知道你可能会想问‘这是为什么呢?’。我想你大可不必打断我,因为我可不想回归到给你讲‘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古老寓言那种……嗯,那种过于简化的模式去解释。这些原理,在群体动力学中其实是十分显而易见的——核心就在于,前者独立承担责任,无可推诿;后者则潜在地期望别人多承担点儿责任。‘责任分散’的实质,说白了,就是‘人多不负责,责任不落实’。”

  他看到Cherry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进行思考,心中稍定,话匣子也打开了少许:“对于责任分散效应形成的原因,心理学家们自然是进行了大量的实验和调查。结果发现呢:这种现象,其实不能仅仅简单地归结为人的冷酷无情,或者是什么社会道德日益沦丧的表现。因为你想啊,在不同的场合,人们的援助行为确实是不同的。当一个人遇到紧急情境时,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能提供帮助,他会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责任,对受难者给予帮助。如果他见死不救,会产生强烈的罪恶感、内疚感,这需要付出很高的心理代价。而如果有许多人在场的话,帮助求助者的责任就由大家来分担,造成责任分散,每个人分担的责任很少,少到旁观者甚至可能连他自己的那一份责任都意识不到,从而产生一种‘我不去做,总会有别人去做’的心理,最终就可能造成‘集体冷漠’的局面。至于如何有效打破这种局面嘛……”

  顾欧适时地刹住了车,将剩下的话梅核吐在纸巾上,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这是全球社会心理学家们正在致力研究的一个重要课题。这你就别问我了,这是专家们的事儿,我嘛……还真不知道具体的解决方案。”此刻的顾欧,就如同个刚上学、急于展示自己背诵课文能力的小朋友似的,完成了一场一本正经却又略显脱线的知识搬运。

  然而,心理学理论的冷静光芒,并未能照亮Cherry心中的愤懑,反而像是给她的怒火浇上了一勺油。

  “哼!”她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都是一样的人!不负责任居然还有合理的理论支持了?真是……真是讽刺!”

  她猛地站起身,拎起皮包的带子,动作幅度大得让顾欧担心那可怜的带子会瞬间断裂。

  “不靠你们了!不用你们任何人帮!走了!”

  话音未落,Cherry已然踩着她那带着怒意、仿佛要将地面戳出洞来的坚定小碎步,头也不回地远去了。只留下一个悠然(或者说,是假装悠然)追忆着逝去美好早晨的心理学研究生,独自坐在长椅上,对着手里剩下的小半包话梅,继续吧唧吧唧地抿着,品味着那酸涩之中,夹杂着的一丝无奈的余味。空气中的热带暖风,似乎也吹不散这弥漫开来的、由责任分散和个体情绪共同酿造的微妙尴尬。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