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不期而至
易小藕选择见面的地方，是位于Hua Mark校区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连锁书店咖啡馆。这里灯光温暖，书架林立，弥漫着咖啡香和纸张的气息，有一种让人心安的秩序感。她提前半小时到达，选了一个最靠里、被书架半包围的卡座，点了一杯热牛奶，双手捧着杯子，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
她穿着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头发扎成低马尾，素面朝天，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几天来的自我囚禁和精神折磨，让她瘦了一圈，看起来脆弱得像橱窗里即将碎裂的瓷娃娃。她的目光不时扫向入口，既期待又恐惧着顾欧的出现。
当顾欧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时，易小藕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他穿着简单的灰色棉质衬衫和卡其色长裤，神情一如既往的冷静，那双桃花眼在店内扫视一圈，很快便锁定了她的位置。他稳步走来，在她对面坐下，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微微颔首。
“易小藕。”
“顾欧学长。”易小藕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失败了。
“直接说吧，发生了什么？”顾欧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仿佛他不是来听一个荒诞不经的故事，而是来进行一次常规的心理咨询。
易小藕深吸一口气，从那个醉酒醒来的早晨开始讲起。她语速很慢，时而停顿，努力回忆着那些混乱的细节：兮兮那通逻辑不通的电话，房间里多出的男性物品，凭空出现的“男友”窦易，糟糕到诡异的成绩单，还有那张猩红的字条……她尽量客观地描述，避免过多的情绪渲染，但颤抖的声线和偶尔泛红的眼眶，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顾欧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只是偶尔端起自己的美式咖啡抿一口。他的目光专注地落在易小藕脸上，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捕捉着她话语中的矛盾和空白。当易小藕提到试图联系窦易、兮兮和Cherry均告失败时，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也就是说，”待易小藕告一段落，顾欧缓缓开口，“你清醒的记忆截止到在Olddern醉酒，之后直到被电话惊醒，中间是一片空白。而醒来后，你面对的是一个与你认知完全不符，但所有物证和人证（至少在电话里）都指向其‘真实性’的现实。”
“对！”易小藕用力点头，像是找到了知音，“就是这样！好像有人趁我睡着，把整个世界都换掉了！”
“你检查过你的日记？”
“检查过！很多页都是空白的！好像……好像被人撕掉了，或者根本就没写过。”易小藕的声音带着绝望，“只有一些很模糊的、看不清楚的痕迹。”
顾欧若有所思。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在你记忆还清晰的时候，或者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你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者，经历过什么让你感觉异常的事情？哪怕是很微小的细节。”
易小藕蹙眉努力回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就是很普通的生活，上课，和兮兮她们在一起……”她忽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在大概……一个多星期前？武满满来找我聊过一次，提到了他姐姐武岑念，说了一些关于……记忆修改的奇怪理论。”
“武岑念？记忆修改理论？”顾欧的瞳孔微微收缩，但表情依旧平静，“具体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易小藕努力复述着武岑念当时提到的关于“记忆工匠镶嵌者”苏珊·布琳的故事，关于如何通过修改日记来潜移默化地改变自己对过去的记忆。“她说，即使是初级的记忆修改，也会对生活产生令人惊讶的影响……”易小藕喃喃道，脸上血色尽失，“顾欧学长，你说……我是不是……被人‘修改’了记忆？”
这个问题问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可这却是目前唯一能勉强解释她处境的理论。
顾欧没有立刻肯定或否定。他沉吟片刻，问道：“你对窦易这个人，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有什么印象？”
“几乎没印象！”易小藕立刻回答，“就是知道建筑系有这么个人，见过几次，连话都没说过几句。他怎么会突然变成我的男朋友？这太荒谬了！”
“那么，关于武满满的姐姐武岑念，除了那次聊天，你还了解多少？比如，她是否也在曼谷？做什么的？”
易小藕摇头：“不清楚。满满很少提他姐姐，那次聊天也是偶然。我只知道她在清迈。”
顾欧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易小藕的叙述，与他之前的推测高度吻合。记忆大规模篡改，人际关系被强行扭曲，关键人物（武岑念）的出现，以及当事人强烈的认知失调感。
“易小藕，”顾欧看着她，语气严肃，“首先，我需要你明白，你所经历的事情，绝非寻常。但它也并非无法理解。根据你提供的信息，我初步判断，你很可能遭遇了某种形式的……认知干预。”
他没有使用“记忆修改”或“平行世界”这类过于惊世骇俗的词语，选择了更中性的“认知干预”。
“认知干预？”易小藕茫然地重复。
“可以理解为，某种外力，以我们尚未知晓的方式，影响甚至改写了你对自身经历和周围环境的认知。”顾欧解释道，“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在心理学和前沿的神经科学领域，类似的假设和研究是存在的。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沉浸在恐慌和自我怀疑中，而是尝试冷静下来，像一个调查员一样，去收集线索，寻找这个‘干预’的源头和模式。”
他的话像一根救命稻草，让几乎溺毙的易小藕看到了一丝方向。
“我该怎么做？”
“第一，保护自己。在你弄清楚窦易的真实意图之前，尽量避免与他单独接触。如果无法避免，保持警惕，留意他的言行，尝试获取信息，但不要激怒他。”
“第二，记录。从现在开始，详细记录你每天的经历，尤其是任何你觉得异常、矛盾或者与你‘原有’记忆不符的地方。哪怕是再小的事情。时间，地点，人物，细节。”
“第三，尝试接触。除了窦易，试着用不同的方式，再次联系兮兮和Cherry。观察她们的反应。她们的态度本身，就是重要的信息。”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顾欧的目光锐利起来，“关于武岑念。如果有可能，通过武满满，或者任何其他途径，尝试了解她更多信息。她的研究，她的近况，她是否在曼谷。她可能是理解这一切的关键。”
易小藕认真记下每一点，顾欧冷静的分析和清晰的指令，让她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些。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顾欧学长……谢谢你。”她由衷地说，声音带着哽咽。
“不用谢。这件事很复杂，可能涉及一些……超出常规认知的东西。”顾欧斟酌着词句，“我也会从我的角度进行调查。我们保持联系，有任何新发现，随时通知我。”
就在这时，顾欧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显示收到一条新信息。他瞥了一眼，是蓝紫的回复：
「顾欧先生，我看到信息了。关于那幅画，我确实有些事……必须告诉你。你明天下午有空吗？我们可以见面谈。」
顾欧迅速回复了确认信息。蓝紫这条回应，带着一种终于下定决心的意味。线索正在向他汇聚。
他收起手机，看向易小藕：“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保持冷静，按计划行事。”
易小藕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简单交流了几句，便起身离开。顾欧看着易小藕单薄的背影消失在书店门口，眼神凝重。他知道，给予她的指导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挑战，在于揭开“认知干预”背后的真相——那究竟是人为的技术，还是更为宏大、诡异的宇宙法则的体现？
他走出咖啡馆，曼谷夜晚湿热的风扑面而来。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武满满发来的信息，语气一如既往的跳脱：
「顾兄！刷墙效果不错吧？兮兮的恐怖片缺个跑龙套的心理学顾问，你有兴趣来客串一下不？贼刺激！」
顾欧看着这条信息，嘴角勾起一丝复杂的弧度。刺激？确实。他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的、旋转的迷宫的入口，而易小藕、蓝紫、武满满、兮兮……他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迷宫中关键的岔路口，或者，是某个更庞大图案的一部分。
他抬头望向都市被光污染映成暗红色的夜空，仿佛能感受到那些看不见的、交织的现实纬线，正发出无声的嗡鸣。下一章，他需要去聆听蓝紫必须说出的秘密，而那幅《平行世界的诺拉》，或许会给出更多的答案，亦或是，提出更深刻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