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蜡烛的两端
顾欧与蓝紫约定的见面地点,是位于湄南河畔的一家小众画廊咖啡馆。这里远离喧嚣的主干道,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可以看到浑浊的河水缓缓流淌,以及对岸郑王庙那在烈日下闪烁着瓷光的尖塔。顾欧提前到了,选了一个靠窗的安静角落。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淡淡的松节油气味,与墙上悬挂的、风格前卫的画作相得益彰。
蓝紫准时出现。她依旧是一身随性的艺术家打扮,但眉宇间比上次见面时多了几分憔悴和一种下定决心的决绝。她坐下后,没有点单,直接切入正题。
“顾欧先生,”她的声音有些沙哑,“谢谢你愿意见我。关于《平行世界的诺拉》,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在我……彻底离开之前。”
“离开?”顾欧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嗯,签证快到期了,和Fitch也……有些问题。”蓝紫简短地解释,显然不愿多谈私事,她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看向顾欧,“那幅画,不是普通的画。或者说,它不仅仅是我创作的产物。”
顾欧没有说话,只是做了一个请继续的手势。
“我从小……就能看到一些东西。”蓝紫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回忆的恍惚,“不是鬼魂,更像是……重叠的影像,破碎的片段,属于不同时间,或者……不同可能性的碎片。它们像噪点一样干扰着我的视觉。创作,是我将它们梳理、固定下来的唯一方式。”
顾欧心中一动,这与他关于“平行现实感知”的假说不谋而合。
“《平行世界的诺拉》,”蓝紫继续道,眼神变得复杂,“是我试图描绘其中一个最清晰、也最持久的‘碎片’。画中的那个女孩,我称她为‘诺拉’,她存在于另一个……层面。我能感受到她的情感,她的困惑,甚至……她的恐惧。作画的过程,就像是在尝试与她建立连接,将她的存在‘下载’到我们的现实维度。”
“所以,画中的背景那么模糊……”顾欧若有所思。
“因为我不确定她究竟身处何方。是过去?未来?还是一个与我们并行的世界?那模糊的背景,是我感知到的、她所在环境的‘平均值’或者说‘叠加态’。”蓝紫解释道,“而那层你感觉到的‘薄纱’,可能是我自身能力的不稳定,也可能是两个现实维度之间的天然屏障。”
“那么,火灾呢?”顾欧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你那里发生过,我这里也发生了。这仅仅是巧合?”
蓝紫的脸上浮现出苦涩:“我就知道会这样……那幅画,它像是一个……不稳定的信号放大器,或者说,一个脆弱的‘孔洞’。当与它产生强烈共鸣的观察者出现,或者当两个现实维度因为某种原因产生波动时,它就可能引发能量的泄漏或……短路。表现形式之一,就是异常的火。”
她看向顾欧,眼神带着歉意和一丝恐惧:“我第一次见到你,就感觉你身上有一种奇特的‘共振’频率。那场火灾,很可能是因为你的存在,加剧了画作的不稳定性。而我那里的火灾……是因为Avery那孩子,他当时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他的能量……无意中点燃了那个‘孔洞’。”
顾欧沉默着,消化着这惊人的信息。蓝紫的解释,几乎完美地印证了他的假说C(意识投影与载体共鸣)。这幅画是一个危险的媒介。
“你之前说它‘活’过来了……”
“高温……那两次火灾,像是一次次的‘电击’。”蓝紫的声音带着颤抖,“我感觉画中的‘诺拉’……更清晰了,但也更……焦躁了。她似乎被困住了,想要传达什么,或者……想要挣脱出来。我甚至……偶尔能在画布之外,用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影子,一闪而过。”她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显然这段回忆让她极度不适。
“易小藕。”顾欧突然说出了这个名字。
蓝紫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你……你知道她?”
“我见过她。她正经历着严重的认知混乱,现实被篡改,记忆出现大面积空白和矛盾。”顾欧紧紧盯着蓝紫,“她的情况,是否也与这幅画,或者说,与你们看到的那些‘碎片’有关?”
蓝紫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低下头,双手用力绞在一起,沉默了许久,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我不确定……但‘诺拉’所在的碎片里……经常会出现一个男生的影子,模糊,但带着一种……强烈的控制欲。而易小藕……我见过她几次,在校园里。她的‘颜色’……最近变得非常混乱,像是被强行覆盖了一层不属于她的、灰暗的涂层。”
“颜色?”顾欧追问。
“在我眼里,不同的人,不同的情绪,会呈现出不同的‘颜色’。”蓝紫简单解释,“易小藕原本的颜色是明亮的,带着点怯生生的暖黄。但现在……她被一种冰冷的、带着强制性的暗紫色缠绕着,那种颜色……让我很不舒服。”
暗紫色……顾欧想起了窦易,那个在易小藕被篡改的现实里,凭空出现的“男友”。
“是窦易吗?”他直接问道。
蓝紫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名字。但我感觉,那个男生影子和缠绕易小藕的暗紫色,源头上……很接近。”
线索似乎在这里交汇了。异常的画作,感知异象的画家,被篡改认知的受害者,以及一个隐藏在幕后的、可能具备某种能力的操纵者(窦易?)。
“蓝紫,”顾欧的语气严肃起来,“你认为窦易,或者他背后的力量,是否也在利用某种类似的方式,干涉现实,修改记忆?”
“我不知道……”蓝紫显得痛苦而迷茫,“我的能力是不受控的,被动的。但如果有人……能够主动地去捕捉、甚至去扭曲那些现实的‘碎片’,并将其强加于人……”她没有说下去,但恐惧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武岑念呢?”顾欧换了一个方向,“你听说过她吗?武满满的姐姐,据说在研究记忆理论。”
蓝紫皱起眉,努力回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没有印象。曼谷的华人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研究这个的……我没听说过。”
谈话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河对岸的郑王庙传来悠远的钟声,穿透玻璃,回荡在安静的咖啡馆里。
“我要走了,顾欧先生。”蓝紫最终说道,语气带着解脱,也带着未尽事宜的沉重,“那幅画……我无法带走它,它太危险了。如何处理,由你决定。但我建议你……小心。它连接着未知,而未知,往往意味着危险。”
她站起身,留下几张钞票压在咖啡杯下,深深地看了顾欧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祝你好运”,然后转身离开了,紫色的卷发在门口的光影中一闪,便消失了。
顾欧独自坐在窗前,看着浑浊的湄南河水。蓝紫的话像一块块拼图,将他之前的推测具象化,但也揭示了更深的危险。《平行世界的诺拉》不再只是一幅充满谜团的画,它是一个确凿的、不稳定的现实接口。而易小藕的遭遇,很可能是一场有预谋的、利用类似原理进行的“认知绑架”。
他拿出手机,看到易小藕几个小时前发来的信息,描述了她在天鹅湖边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既视感”经历和窦易那近乎心理折磨的对话。信息结尾,她提到手机即将没电,可能会失联。
顾欧的心沉了下去。易小藕的处境显然比他想象的更危险。窦易不仅是在维持一个虚假的现实,他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甚至……在试探易小藕的“感知”边界。
他尝试拨打易小藕的电话,果然已关机。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但曼谷这么大,一个刻意隐藏起来的人,该如何寻找?
他想到了武满满。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男孩,是连接易小藕、武岑念,甚至可能间接连接窦易的关键节点。他的回避和隐瞒,必定有其原因。
顾欧不再犹豫,拨通了武满满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嘈杂,似乎在一个热闹的地方。
“喂?顾兄?”武满满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活力,但仔细听,似乎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满满,你在哪儿?”顾欧直接问道,“有急事,关于易小藕的,她可能遇到麻烦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嘈杂的背景音似乎也远离了一些。“小藕?她……她怎么了?”
“她失联了。手机关机。我最后一次联系她,她状态很不好,提到了窦易。”顾欧语速加快,“满满,我知道你可能知道一些事情。关于你姐姐武岑念,关于窦易,甚至关于易小藕身上发生的怪事。现在不是隐瞒的时候,易小藕可能有危险。”
长久的沉默。顾欧能听到电话那头武满满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顾兄,”武满满的声音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挣扎,“有些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姐她……她警告过我,不要掺和进去。”
“掺和进什么?”顾欧紧追不舍。
“……‘观测者’的事情。”武满满吐出一个陌生的词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我姐说,有些人,能‘看到’更多,但也更容易被‘它们’注意到……窦易,他可能就是……而小藕姐,她可能是不小心被卷进去了……”
观测者?它们?
顾欧的眉头紧紧锁起。武满满的话,似乎指向一个更庞大、更隐秘的体系。
“满满,告诉我你在哪儿。我们见面谈,现在。”顾欧的语气不容置疑,“易小藕等不了。”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武满满仿佛下定了决心,报出了一个地址,是AU Mall附近的一家台球室。
“我就在附近,十分钟后到。”顾欧挂断电话,立刻起身结账。
他快步走出画廊咖啡馆,午后的阳光刺眼而灼热。他感觉自己仿佛握住了两根燃烧的蜡烛,一根是揭示真相的微光,另一根,则可能引燃更危险的火焰。而易小藕,正被困在这两端火焰之间的、最深的黑暗里。时间,已经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