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3.雷霆
临近毕业，大力的课程表排得密不透风。
匆匆喝完罗彬送来的爱心鸡汤，她像一阵风似的又赶回了实验室。
罗彬目送她离开，却没有立刻回公寓，方向盘一打，车子径直驶向了万兽集团。
他特意跑这一趟，心里惦记的还是莫菲的身体状况。
上次在三亚，她那副脸色惨白、疼得死去活来的模样，可把大力心疼坏了。
推开破事部那标志性的磨砂玻璃门，眼前的景象却让罗彬瞬间愣住。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诞感扑面而来。
只见胡强领衔，破事部全体成员——金秘书、沙乐乐、庞小白、苏克杰，甚至还有莫菲——正排成歪歪扭扭的一列，对着墙上的大屏幕，跟随着里面一个活力四射到刺眼的虚拟教练，跳着那套熟悉的“万兽健康操”。
音乐节奏欢快得近乎聒噪，然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生无可恋，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表情更是如同奔赴刑场，就差把“我好想死”刻在脑门上了。
整个部门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低气压和疲惫感。
罗彬本打算等他们跳完这套折磨人的玩意儿再进去，但目光扫过人群中的莫菲时，他眉头立刻拧紧了——那张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嘴唇也微微泛白，动作明显带着力不从心的滞涩。他心头一紧，再也坐不住了。
“停！停！停！”
罗彬拍着手大步流星走进去，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那聒噪的音乐。
他顺手拖过旁边一把空椅子，精准地放在还有些发懵的莫菲身后，语气带着点不由分说的强硬：
“坐下！”
然后才环视一圈，眉头紧锁，
“谁能告诉我，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集体行为艺术还是某种新型体罚？”
看到这位“空降”的罗董事突然出现，破事部众人脸上都露出了混杂着惊讶、尴尬和一丝……解脱的神情？
可面对他的质问，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眼神躲闪，连平时最聒噪的庞小白都低下了头。
还是胡强作为领导，硬着头皮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罗、罗彬……是、是这样的。前几天呢，有个兄弟部门的同事，加班加太猛，累倒了。公司高层痛定思痛，觉得员工的健康比啥都重要！这不，就把之前……呃……暂时搁置的万兽健康操，重新提上日程了！强身健体，从跳操开始嘛！呵呵……”
他干笑了两声，在罗彬锐利的目光下，声音越来越小。
罗彬：“…………”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槽多无口。让一群累得半死的员工跳这种玩意儿强身健体？
这脑回路堪比让溺水的人喝海水解渴！
他强压下吐槽的欲望，目光再次扫过众人，这次看得更仔细了：
“那你们一个个这黑眼圈是怎么回事？集体失眠还是组团去挖煤了？”
“额……这个……那个……”
胡强额角冒汗，眼神飘忽，支支吾吾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
他求助似的看向其他人，金秘书低头玩指甲，沙乐乐假装看天花板，庞小白和苏克杰研究地板砖的花纹，就连莫菲也把头偏向一边，避开了罗彬探究的视线。
罗彬的眼神沉了下来，他点点头，带着点了然，也带着点冷意：
“行，都不说是吧？小力！”
“好嘞！老板！我早就想打报告了！”
小力的全息影像立刻欢快地蹦了出来，语气里充满了“可憋死我了”的兴奋，
“是莫菲威胁我，说敢告状就格式化我的核心程序！但我小力忠于职守，深知老板您的关怀如春风般温暖……”
“少废话，”
罗彬打断它的咏叹调，目光依然锁定在莫菲身上，后者不自在地动了动，
“说重点，她让你瞒着我什么？”
小力立刻切换到“新闻播报”模式，语速飞快却条理清晰：
“报告老板！根据我的全方位监测分析，虽然您上次在管理层会议上明确表态，有效遏制了部分小部门对破事部的‘甩锅’行为。但是！像采购部、后勤部、法务部、市场部、财务部等规模较大的部门，依然将大量繁琐、耗时、低价值甚至本该由他们自己完成的工作，源源不断地通过内部系统转嫁给破事部！”
它调出一张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全息图表，清晰地展示着整个万兽集团所有部门的实际工作时长和任务饱和度对比图。代表破事部的数据柱高耸入云，呈现出刺眼的血红色，而旁边那几个甩锅大户的数据柱，则矮得可怜，甚至有些部门的数据柱上还飘着咖啡杯和购物袋的小图标！
“老板您请看，”
小力的声音带着点“发现新大陆”的激动，
“破事部，这个理论上负责处理‘其他部门忙不过来’的边缘部门，其实际工作负荷量，竟然在全集团所有部门中，稳居前三！而像采购部、后勤部这些所谓的‘核心业务部门’，其人均有效工作时长，上周分别只有令人发指的2.3小时和1.8小时！这科学吗？这合理吗？”
罗彬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但这还没完。
“更离谱的在这里！”
小力像献宝一样，调出了它深入挖掘的“铁证”：
采购部：审批记录显示，破事部申请一台基础款碎纸机，流程竟然在采购部内部流转了128个工作小时！期间经历了5次驳回修改申请理由，3次要求提供不同型号的比价报告，而他们明明有现成的供应商目录，还有1次要求“评估碎纸机噪音对办公环境的影响报告”！
后勤部：监控录像被调出——画面里，破事部全员围着一座由过期文件堆成的“小山”，人手一把剪刀，正苦哈哈地、一点一点地手动剪碎文件！
纸屑已经快淹没了半个工位区！再看墙上的电子钟，赫然显示着22:07！
而小力在旁边标注：后勤部仓库现存未开封的同型号碎纸机——15台！拒绝批给破事部的理由是“库存盘点中，暂不外借”。
财务部：一张张被标记的发票扫描件弹出。财务总监上周报销的几张高额“客户招待费”发票，经小力图像识别和网络比对，赫然是某知名宠物美容连锁店的消费凭证！
备注栏还手写着“贵宾犬VIP护理套餐”……
市场部：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虚拟货币流水记录，显示有大量公司推广预算被用于打赏某平台不知名虚拟主播，备注为“新媒体渠道测试合作费”，但该主播的直播间观众峰值从未超过10人。
法务部：一份被隐藏的合同扫描件显示，去年三月，公司支付了一笔高达五十万的“战略咨询服务费”给一家名为“智汇星图”的公司。小力快速穿透查询，发现这家公司的注册地址是一个共享办公空间的虚拟地址，法人代表名字更是查无此人，且该公司在收款后一周内即注销。
“叫上这几个部门的负责人，”
罗彬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霜，
“立刻到十八层第一会议室开会！”
他不再看破事部众人惊愕的表情，径直走到莫菲桌前，拧开保温壶的盖子，倒了满满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当归黄芪鸡汤，稳稳放在她面前，语气不容置喙：
“喝了，好好休息。”
随即，他目光扫过整个破事部，最后落在莫菲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护短的凌厉，
“我去给你们找场子！”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背影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胡强这才敢凑过来，对着莫菲，压低声音带着哭腔：
“那什……莫菲啊，罗彬他这是要……”
“滚！”
莫菲看都没看他，冷冷吐出一个字。
“好嘞！”
胡强立刻缩回脖子，溜得比兔子还快。
破事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小力还在屏幕上欢快地转圈圈。莫菲捏着温热的杯子，低头看着杯中清澈微黄的鸡汤，袅袅热气升腾，模糊了她的眼前。
她呆呆地坐着，眼神有些放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十八层，第一会议室。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旁，采购部王经理、后勤部李主管、财务部张总监、市场部刘总监、法务部赵经理几位大佬已经落座，气氛有些微妙。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带着点疑惑和不易察觉的轻慢——这位年轻的董事，突然召集他们，能有什么事？
罗彬推门而入，没有寒暄，径直走到主位。
他脚步不停，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唰啦”一声，将厚重的百叶窗猛地全部拉下！
会议室瞬间被阴影笼罩，只有会议桌中央的全息投影仪发出幽幽蓝光，气氛陡然变得压抑。
他指尖在桌面的控制屏上划过，动作流畅却带着冰冷的力度。
嗡的一声，全息投影亮起，刚才小力展示的那份刺眼的“部门工作时长与任务饱和度对比图”如几块血红色的墓碑，赫然矗立在会议室中央！代表破事部的那根血柱，仿佛在无声地控诉。
“各位都认识我，废话就不多说了。”
罗彬的声音不高，却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清晰得如同冰珠落地，
“我来的目的，想必你们心里多少有点数。”
他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在座每一个人，
“我希望，从今天起，各位能管好自己部门的人，管好自己的手！别动不动就把自己懒得做、不愿做的垃圾，一股脑丢给破事部！公司花大价钱请你们来，是让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喝咖啡、聊八卦、刷购物网站的吗？”
采购部王经理脸上堆起职业化的假笑，率先开口，语气圆滑得像抹了油：
“罗董，您刚来可能不太了解我们万兽的企业文化。我们集团呢，是一个非常注重团队协作和凝聚力的大家庭，所以部门之间互相帮助，分担一些……”
“王经理，”
罗彬毫不客气地打断他，手指精准地点在全息投影中采购部那条可怜的数据柱上，旁边立刻弹出王经理上周审批记录的详细列表，
“采购部上周人均有效工作时长，2.3小时。”
他的指尖滑动，一张王经理朋友圈里晒出的、明显P过图的海滩度假照片被放大在众人眼前，
“却有128个工时，花在审批破事部申请的一台——基础款碎纸机上？”
罗彬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浓浓的讽刺和难以置信，
“一台碎纸机！各位！我很好奇，审批一台市场价不到五百块的碎纸机，需要128小时？需要5次驳回修改申请？需要3份不同型号的比价报告？还需要一份评估它噪音影响的狗屁报告？！你们采购部的效率，是跟着潮汐走的吗？”
王经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变得惨白，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后勤部李主管见势不妙，赶紧擦着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试图辩解：
“罗董，关于碎纸机，这个事吧，其实是因为……”
“李主管，不用解释。”
罗彬冷冷道。
他手指轻点，小力立刻贴心地调出了那段让破事部全员手动碎纸到深夜十点的监控录像！
画面里，堆积如山的文件，埋头苦剪的身影，漫天飞舞的纸屑，还有墙上那个刺眼的“22:07”，无声却震耳欲聋！
录像旁边，清晰地标注着：后勤部仓库现存未开封同型号碎纸机数量——15台！
李主管看着屏幕，汗如雨下，仿佛那录像里的纸屑都糊在了他脸上，擦汗的手帕瞬间湿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当然，这只是开胃前菜。”
罗彬慢条斯理地解开自己精致的衬衫袖扣，金属搭扣碰撞发出清脆而冰冷的“咔哒”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如同子弹上膛般令人心悸。
财务部张总监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那顶价值不菲的假发。
下一秒，小力已经将他上周报销的那几张“客户招待费”发票清晰地投影出来，旁边还附上了那家宠物美容店的官网截图和套餐价格表。
张总监的手猛地一抖，刚端起的茶杯“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光可鉴人的意大利大理石桌面上，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手，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假发边缘似乎都因为冷汗而微微偏移了。
“误……误会！张董！这是……这是给一位重要客户的爱犬做的美容！为了维系……”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
“哦？是吗？”
罗彬微微挑眉，语气平淡无波，
“需要我现在就请那位带着贵宾犬的‘重要客户’过来当面对质一下吗？或者，我直接联系一下这家宠物店的老板，查查会员记录？”
张总监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脸色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罗彬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再次按下遥控器。
会议室一侧的玻璃幕墙瞬间变得透明，清晰地显示出楼下大堂门口的景象——一辆警车正闪烁着刺眼的红蓝光芒停在那里！
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正走进大楼！
“哗啦……”
法务部赵经理手中那串盘得油光水亮的佛珠，绳结突然毫无征兆地崩断！
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在光滑的地板上四散奔逃。
赵经理脸色煞白，身体僵硬，眼睛惊恐地盯着楼下，竟连弯腰去捡一颗珠子的勇气都没有！
当小力开始播放市场部那笔流向不明虚拟主播的“推广费”流水，以及该主播那惨不忍睹的直播间数据时，市场部刘总监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溃了！
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大理石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噪音：
“罗董！罗董！我们错了！我们马上！立刻！现在就把所有转给破事部的任务全部撤回！保证以后再也不……”
“晚了。”
罗彬的声音像淬了冰，没有丝毫波澜。
他反手甩出一份盖着税务局鲜红印章的协查函扫描件，投影在所有人面前。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面无人色的法务赵经理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去年三月，那笔五十万的‘战略咨询服务费’，收款方‘智汇星图’……”
他顿了顿，欣赏着赵经理瞬间灰败绝望的眼神，轻轻吐出最后一句，
“猜猜看，那家皮包公司的幕后实际控制人……是谁？”
罗彬没有说出名字，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佛珠在地上滚动发出的微弱声响。
楼下的警笛声，仿佛越来越近了。
破事部。
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金秘书激动得差点把莫菲的转椅撞翻：
“快看快看！是财务部的秃头张！被铐走了！哎哟喂，他的假发掉了！被风吹跑了！哈哈哈！”
沙乐乐捂着嘴惊呼：
“天啊，还有法务部的赵经理！他脸色好难看……”
庞小白和苏克杰兴奋地指指点点：
“采购王胖子也被带出来了！后勤李秃瓢也在！嚯，一锅端啊这是！”
胡强站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喃喃自语：
“我的个乖乖……罗彬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啊……”
“无聊。”
莫菲捧着手里温热的鸡汤杯，小声嘟囔了一句，嫌弃地撇过头，似乎对楼下的“大戏”毫无兴趣。
然而，当她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倒映着窗外闪烁蓝光的清亮汤水时，那被镜片遮挡的眼眸深处，却悄然漾开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带着暖意的涟漪。
她小口地抿了一下，当归和黄芪混合的微苦回甘在舌尖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