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拍卖会
将阿朗晃醒的是手电筒强烈的灯光。阿朗只感到眼前漆黑的景象逐渐明亮起来，如将近白昼，可又白得不够纯粹，是一种晚霞染色云彩的淡粉色。他微微摇着已经僵硬的头避开强光，这才缓慢地睁开眼睛。“醒了？”白发的成年男人发稍末端渐变着星夜般的纯黑，他修长的手指按下手电筒的开关使其熄灭，紧接着便露出礼貌的微笑，但这却无法掩饰他上一秒微眯起眼睛打量阿朗的事实，“感觉如何？还好吗？”阿朗吃力地挪动自己木僵的身躯坐在床沿，刚想回答，可喉咙里干涸的血液却让他无法开口，只好依靠点头来回应亚伦。
“嗯……如果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讲的话，确实会伤得比较重。你今天还是留在这里吧，一些事情我自己去办也不是不可以。”亚伦叼着女士香烟依靠在墙上，划燃手中的火柴将其点燃。层层白烟把他缭绕，使阿朗看不清他的神态。“……咳咳，不，我要去。”阿朗扯着嘶哑的嗓子，一句话过后，他几乎停不下来地不断咳嗽着。亚伦似笑非笑着摇摇头，快步走到放置着水壶的桌前，为阿朗倒了一杯水。“很抱歉当时我丢下你去追那位小姐了。”亚伦的语速很慢，好似在讲话的同时，他也在思索着什么，“我当时追到了车头门口，她自己提着手提箱出来了，于是我和她不可避免地打了一架。然而火车没过多久就响起了即将到站的广播，于是我只能抢走手提箱就提前下车——车站那边绝对有他们的人，还不是一个两个。虽然抢夺手提箱的过程确实轻松得引人怀疑，但那时时间紧迫我也没法多加思索。等离开隧道并确认自己安全之后，我打开了手提箱，然而里面什么都没有。”他将水杯交给阿朗，注视阿朗昂头将水一饮而尽。
“手提箱里……没有？那名单在哪儿？”借助清水润了润嗓子，阿朗感到好受很多。“我记得我跟你说过，黑市的地下赌场里会举行一场拍卖会，而拍卖品‘蚂蚁的头骨’一定会到到迪曼家族的手里。”“嗯……”“内线说，他们将名单塞进了‘蚂蚁的头骨’里，想通过拍卖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名单交到迪曼家族手里。”“……政府的人如果同样要去拍卖会的话，为什么不按照原计划亲手交给迪曼家族呢？”“毕竟出了这事儿，他们估计也猜测到有内鬼了吧……改变计划降低泄露的概率，不也挺好？”“我一直想问，内线究竟是谁？”“……”亚伦忽然不再说话了。他掐灭了烟头，临近出发才把之前从阿朗身上卸下的武器还给阿朗。
两人沿着隐秘的路线来到被笼罩在乌云之下的黑市，黑市宛若隐藏在海底的古城，见不得光又衰败破旧。一来到这里，阿朗就感觉有无数双危险性的眼睛如苏醒的古神一般盯着自己，从各个角度、各个方向，即便拐入窄小阴暗的小巷，被监视的感觉也只增不减，使他不自觉地向着亚伦的方向靠拢。顺着地窖的阶梯往下走，在地窖门被自称服务员的人关上之后，一切的寒冷寂静都被隔绝在外，取而代之的是墙边壁炉暖烘烘的热气，以及喧闹热烈的混乱场面——醉醺醺的壮汉搂抱着两位小姐，黝黑的粗手不顾场合地撩起小姐们金色的丝滑长发，使她们露出了脆弱又洁白的后颈；平日里端庄美丽的小姐们也一反常态，将礼数抛之脑后，大口大口地畅饮着威士忌，在半醉半醒时如邦尼兔似的，跳上桌面大声嘶吼着歪七扭八的歌。
阿朗比划着示意亚伦快点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却被迎面冲来的一位小姐挡住了去路。“客人~请问需要服务吗？”黑头发的舞女盘起漂亮的发型，金边缠绕的塑料发饰如草原的野花装点在她的一头秀发上。她带着深紫色的面纱，这似乎是为了掩饰她脸上坑坑洼洼的痘印，却意外地给予了她一丝腼腆的神秘感，似湖间迷雾中展现身姿的丑小鸭。“不需要，谢谢。”出于礼貌，亚伦微笑着回答后就拉着已经有点烦躁的阿朗往内场走。
外场与内场的过道上，身着软体防弹衣的工作人员似乎是被刻意挑选出来的，身高大体一致，都高大健壮得像是难以被击碎的巨石板。他们一个个都手持蝎式冲锋枪，如满是瘤节的树枝般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时刻准备着制止场内可能发生的暴乱。亚伦的步伐更快了，被拖拽的阿朗几次差点在这晃晃动动的瓷砖板上打滑。被剥离脱落的墙面似乎有着人类抓挠的痕迹，带着淡红的磨砂质感，墙角的泥灰与尘土在他们带风的步伐下飞扬。“他们……是哪边的人？”在距离那群装备齐全的工作人员挺远之后，阿朗才强行扒开亚伦握住自己的手，问道。觉察到阿朗莫名其妙地有些烦躁，亚伦便不再与对方产生肢体接触。亚伦指了指自己右胳膊靠上的位置，轻声答复：“他们是黑帮那边的人，你看他们胳膊上的红袖箍就知道了，上面印着两个‘H’，那是这个黑帮组织的名字。”“是‘H·H’……？这个组织我好像听阿诺德那个老家伙讲过。”阿朗若有所思。
前方排起了长队，打听到是要排队例行搜身，阿朗和亚伦便乖乖地站在了队伍后面。排在阿朗和亚伦前面的是一位大腹便便的男性，那位男性头戴黑色的高礼帽，身着同色系的大码西装，右眼的单片眼镜垂下奢华的金链。室内气温正常，可他却几乎没有间隔地用手帕擦去自己面颊上的汗滴，手背手心也油腻得反光，像是烤炉里刷上食用油的猪肘子。阿朗无聊地盯着男性足足有他两倍粗的臂膀看，因为男性臂膀处高档的服装布料上，正有一只背部碧绿的苍蝇在搓手搓脚。“很好玩吗？”亚伦无奈笑着摇摇头，轻拍一下阿朗的肩膀——他还是没有摸清阿朗幼稚的程度到底有多么深。
前方肥胖的男性理了理胸前的领结，握着手杖在地面上轻叩了几下。苍蝇似乎是感受到了男性的动作，嗡嗡飞走，而阿朗的目光也随着苍蝇移到了别处。“嘿，你们好。你们也是来参加拍卖会的吗？”肥胖的男性转过身，圆润憨厚的声音很快就招来了亚伦和阿朗的凝视。阿朗并不想搭理对方，因此只是抱臂等待着亚伦的下一步动作。“您好，我们确实是来参加拍卖会的。”亚伦微笑着回复，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同肥胖的男性握了握手。“噢，这里可真闷啊……可是到里面才会有空调。”男性依旧用手帕在自己脸上反复擦着，亚伦能看到手帕已经被浸得半湿，“我说啊，像你们这样的小伙子来参加此次拍卖会的，很少很少。毕竟年纪轻轻很难积攒财富，除非是大家族的人——毕竟这次的买家里，有殷红王国三大家族之一的迪曼家族啊！大家都知道迪曼家族财大气粗，只要迪曼家族的人想，这次的拍卖品绝对会全部被他们收入囊中！”
……被套话了。
一旁的阿朗暗想着。
他话中的意思无非就是想知道我们为何而来、有什么底气来、家庭背景是怎样的。
“哦？如果知道这次很难有胜算的话，您又为什么要来呢？”亚伦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他发表自己的疑问之后，又不等对方回答接着说，“您的服装材质真好啊！看标签好像是H·H旗下的定制品牌？天呐，看起来您和这次的主办方关系很好？抱歉，刚才是我冒昧了。”“噢……噢！”肥胖的男性一时间竟不知该回答亚伦的哪个问题。他支支吾吾了几秒，手中擦汗的动作也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不不不，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商人罢了。这种衣服有钱就能定制不是吗？我想，你们也可以拥有一件。”“是吗？”亚伦的笑容淡了一些。“是……吧？”肥胖的商人先生尬笑着将身子转回去，结束了这尴尬的话题。
搜身完毕后，亚伦让阿朗先进入会场，他自己则跟着服务人员不知去了哪里。会场的温度在空调的调节下显得偏低，阿朗裹紧了衣服，但很快适应环境的他就撒手不管了，更何况随着会场内的人特来越多，场内也逐渐变得燥热起来。阿朗根据号码牌找到了自己和亚伦的位置，刚坐下没多久，亚伦就提着两个手提箱来到了阿朗旁边的位置上。“……你去拿现金了？”阿朗在亚伦的示意下压低了声音。“是的，现金都是统一运输过来的。根据拍卖会的保密性质，他们无权打开看。”亚伦将现金放置在座椅之下，凑到了阿朗的耳旁，“直接拍是肯定拍不下来的，这点即便是一头驴也明白。内线在拍卖会卫生间里放置了合适的武器，就在最尽头的隔间的抽水箱里。你去取出武器，伪装成H·H的一员混入后场——他们那一方的统一服装有武装的头盔，你不用太担心因为露脸被发现。”阿朗抿抿嘴：“……那你呢？”“我得留在这里，那样你才能知道时间充不充足。内线还放置了一个可以连线的小玩意儿，我相信以你的学习能力很快就能学会如何使用的。”亚伦回答说。
阿朗点点头，看向了前方的高台。高台侧方，打扮华丽的小姐推着推车呈上第一件拍卖品。“这次的拍卖品总共有十件，‘蚂蚁的头骨’则是作为压轴。但这并不代表我们有太多的时间。”亚伦交代了几句，随后目视着阿朗起身离开。
“祝你好运，我的后辈。”
亚伦轻笑一声，转而继续望向了前方的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