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遁入虚空,秦九澜神识清醒过来,无心剑匣已稳稳的收在了她的手中。她大约的破镜成功了,瞧着眼前的一片狼藉,石灵龙蟒乖乖的窝在老巢里一动不动,以为是盛行止驯服的,落在他的身边,搭着他肩膀道:“你的法力又渐长了。”
盛行止发怔,被这一搭回了心绪,忙问:“你身体内可有什么异样。”
秦九澜摸着心口的位置,“大约是破镜了,灵力汲取太过于身体承受,心口有些难受,不过无碍,此行目的成功。”方才好像听到一道声音,用的是无极宗神宗功法,难道这个界域内也有无极宗的人,秦九澜准备问盛行止,却见他一脸难堪之相。
“狐狸,你看着我做什么?”
“我有件事要与你说。”
如此深沉?
盛行止声音低沉,一语道破天机,他说了句:“你心中的魔并未消,你不能再过度使用灵力。”
这句话中的“魔”自然指的是有心魔。
“什么叫我心中的魔未消?”
这个纠缠多年的噩梦直穿秦九澜的脑海,她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却每一步都是在踏入有心魔的掌控之内。
七星谷的禁洞中那有生命的灵物,其实是有心魔的小小的一处分身罢了,从秦九澜接触到他的那一刻,他便获得了秦九澜的灵识,每一次她打开灵识破镜破阶,都是给予他生长的养分,她体内的封印少一分,有心魔现世的可能就会多一分。
她回想起以前的自己,那个杀伐不留余地的封澜,刀口舔血杀人如麻的封澜,北失的仙士间流传着这么一句口号:西州苍岭红衣师,无心剑下鬼门关。
尤可见当年的她是如何一步步在群众的心里造成了大面积的阴影。只要她红衣所到之处,他们猜测这附近定是有凶猛的妖兽和前来追杀的仙门。
当年她没有控制到体内的心魔滋养出了有心魔,那灭了他自然担了责任的。
“你不是将有心魔封印在一半的混元珠内交给了北失了吗?北失有仙术专门克制魔头,那怎么会还在人间。”
“混沌珠最后落入的并不是北失的手里,有人知道了此间的秘密,利用混沌珠想要造出一个更大的魔头。”
假使盛行止不出现,她便不会急于提升自己的修为,如果不是自己太激进也不会触动封印,有心魔也不会异动。秦九澜有些头疼,感觉周边天旋地转,她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雨夜,一人在黑夜中与有心魔的对峙,是杀念,是无助,是恐惧还是绝望。这种感觉已经慢慢淡忘了,但是她永远不会忘了她为此付出了什么。
“那有心魔现在哪?”
“就在东国,在东关此次围剿的落日妖谷内。”
秦九澜瞪大的双眼,“你说......在哪!”她不敢置信,原以为这是个破境的好消息,原以为她出去了便能向顾景深炫耀,她找到了无心剑匣,找到了她的法宝,她能依靠这法宝重新走上自己修行之路,一切都会越来越好。
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落日妖谷内藏着的是她一手养大的心魔,她的破镜居然触动了封印。
盛行止看着秦九澜神伤,他伸手将她抱着,想要温柔的安抚安抚,哪成想,秦九澜心一横,定定看着手中的无心剑,“我现在就出去,将他宰了一了百了!”
盛行止吓了一跳,原以为秦九澜会趴在他的肩头哭一会,秦九澜实在太不冷静,举着无心剑就要通过水中月召唤顾景深。
盛行止拦着:“别冲动。”
“外面闹翻了天,我们躲在这里就会没事吗?狐狸,我不能在置身之外,我要进无极宗,我以前答应过一个人,我要守着他的天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答应过一个人,什么守着他的天道,跟我回狐族吧,人间迟早是覆灭的,不管是有心魔还是妖族的攻占,这都不关你的事。”
“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
盛行止叹了一口气,他说服不了秦九澜,就像他说服不了自己不来找她。他一直知道秦九澜身上背负得很多,神秘的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一样,但是他查不到任何有关于她身世的秘密,就连无心剑魂也不说。
但今日,她说出来了,她要进无极宗完成对一个人的承诺,守着他的天道。
一开始盛行止觉得十分荒诞,在这个利益横流的苍蓝,谁还执着于天道,天道本就是为强者而生。
秦九澜擦拭着无心剑,将无心剑收回剑匣。盛行止本来有些怒意,但想通了,秦九澜本就是个难以捉摸的女人,只要无奈的摇了摇头,将她受伤的肩膀包扎了起来。
秦九澜嘶了一声,吃痛地转头道:“每次受伤都是你帮我包扎,但可否温柔一点。”
“那你就少受伤。”
“嗯。”秦九澜难得服软。她吸了吸鼻子便见轮椅姑娘缓缓而来,温柔的声音仿佛久旱后的甘霖。“方才击退石灵龙蟒的大叔想要见你们,我带你们去。”
难道方才那道声音不是错听,就是轮椅姑娘口中的怪大叔?真是人生处处有奇遇。
秦九澜和盛行止交换了个眼神。两次似乎有了一样的看法:这轮椅姑娘也是个神奇的存在。
人的好奇心何其的强大,轮椅姑娘的身份越来越引起了秦九澜的好奇,若是界域中的人,又怎么会误打误撞的同他们一样进入到石灵龙蟒的身体里,若不是界域中的人,她为何一直生活在这里,经过了一路的旁敲侧击,终于套出了一个有效的信息。
她叫龙莹。
除此之外,什么也没问出来,秦九澜无奈地扶着额,这小丫头嘴严得很,套出来的话寥寥无几,要么打圆绕着,要么就岔开话题。秦九澜向着盛行止小声道:“我直觉那所谓的高人是位神棍,他要我们前去定有别的图谋。”
“哦?”盛行止一边轻轻附和,一边云淡风轻地走着。
“人生在世,不要低估女人的直觉。”
“人生在世,好奇心害死猫。”
“反正,我们一人两狐的,穷到叮当响,也没什么可骗的。”
盛行止被穷到叮当响惹笑了,又回到以前混吃混喝的日子,秦九澜的抠门还真是不减当年,别人可在她身上讨不到半点好处。
“放心,我们圣狐族家底厚的。”
秦九澜也没应,倒是有种您老如今高飞了,她混的抬不起头的自备感,其实秦九澜是在纳闷,这龙莹到底是怎么判别方向,带着他们七弯八绕的去找高人的。
前面领路的龙莹停了下来,道:“就在前面了,前面丛林后崖壁就是大叔呆的地方。”
前方高崖下树枝横叉,枯枝脆响,附着湿漉漉的泥上的是累累的白骨,漆黑的夜幕下乌鸦站在尸骨上定定看着他们。
“这高人选的地方还真是别致。”
盛行止探究周边的形势,前方阴气大盛,被强大的符咒画的阵压着,倒是一个拘禁人的好地方。
“老夫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你们。”嘶哑的声音仿佛从沙中捞出来的碰击的石头一样砸在他们的脚下,秦九澜疑惑道:“你说等,你认识我们?”
“呵呵,老夫活过来数百年又岂会不认识横行北失的猎妖师封澜,哦,不对,你当年还不是猎妖师,老夫认不认得你不重要了,就是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封默这个老家伙。”
秦九澜像是被触到了某根神经,手中的无心剑握得更紧,盛行止没有拦住,她丢下一句话:“在原地等我,我去去就来。”便踏着白骨一路跑去。
穿过荆棘丛,高大威耸的崖壁上悬着一个白发老头,他双手双脚被锁住吊悬在崖壁上,秦九澜轻笑了一声:“老头,别卖关子,你诓我前来就是为了封默?”
老头露出的他的尖牙,多年被幽居在此,常年与尸体腐肉鹰鸟相伴,他的眼神没有了焦点,也没有任何波澜,只是些许透露出对自由的渴望。“当然不是,老头想要用封默当年的死因求一个自由。”
“我不需要。”
“你会需要的,东关会利用当年的事将有心魔嫁祸在你的身上,北失也同时会将所有的孽障算在你的头上,还有烽意阁,烽意阁也想要解决了你,你不反击,你身边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秦九澜突然有了兴趣:“你还知道什么?我秦九澜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一个被关在寻子秘境中的囚人算过天命吗?”
老头渐渐露出了他脏兮兮的脸,吹了吹前面遮住视线的发丝,“老夫同封默算过一卦,算的就是现在的你可会救我?”
“封老算的卦从没有准过。”
“天命使然,你会将我带出去,你终会卷入这场纷争。”
秦九澜嗤笑起来,看来这个老头和封老情分匪浅,可是她怎么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是谁,只有有点熟悉,但是从哪里见过呢。
秦九澜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这个叫封默的老头,她见到他的时候,她是个白胡子白到发光的老头,到他辞世他还是个白胡子白到冷漠的老头。
封老在世的百年,往后的百年,是一个太平的年代,但是现在的无极却不是封老的无极了。
封默,创造无极盛世的宗主,第一次人妖两族割据地盘,他带着数百仙士,围坐在苍蓝河畔,用意念造出了一条结界,保了人族的一方天地。她窝居在苍蓝河畔的冰封圣地数千年,是封默解开了封印,封澜这个名字也是他给的,他领着她认识了这个世界,站在苍蓝河畔看着水波云澜,他道:“风起云澜,我就把封澜这个名字给你,你以后就跟我修行大道可好?”
封澜不懂他什么意思,但为了表示她喜欢这个名字,啊呜在他的手上咬了一口,硬邦邦的手痛得她的牙掉了半颗。
封默瞧了她瘪嘴的模样,笑得慈祥:“跟我回无极吃鸡腿吧。”
封澜生气地下河摸了条活泼乱跳的大肥鱼,漏了风的牙齿呼呼道:“我可以养活自己,我也可以养你的!”
“哈哈哈,好。”
关于这段记忆秦九澜记不太清楚了,只依稀记得老头死在她怀里的时候,紧紧的握住她的手颤抖道:“不要,不要为我报仇。小容儿不是个坏孩子,她就是被人骗了而已。”
“我做不到,我只知道谁要杀你,我就杀谁,反正我的名声早就败坏了,她不当坏孩子,那便我来当,封老头你一定要撑住,我去把那混小子给你抓回来,还有上官长老他会回来的。”
封默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封澜,用道心令交给了秦九澜,“外面大乱了吧,封琰......封琰一直以来怕中正的位子拘束了他,他不想呆在这里就让他走吧,我严厉了一辈子没好好夸过他,到死放他自由也是好的,只可惜没有一个人能替我守着无极了,孩子,你替我守着道心,守着天下大同。”
“不要,不要啊。”这时的秦九澜恨透了杀了封默的人,也恨透了自己没有能力为他报仇,就在无极宗门将要被攻陷的时候,千万妖军踏破了无极的牌匾,大火烧的通红,黑烟席卷了整片天空,星辰被活活的震碎在上空。
封琰姗姗来迟,推开了承重的门,秦九澜背上了封默的身子走得决绝,她就是要让封琰后悔,就是要让他自责,就是要他好好坐在位子上看着封默打下的无极。
她将封默的尸体藏在冰封之地,让他永久的睡在哪里,也许有一天他道心回来了,他便会回来了。
而后北失对她穷追不舍,她入了烽意阁去寻找杀害封默的凶手,但进入高楼的条件居然是杀了宁芳容,她不能杀。
那一晚在高楼她见到了烽意阁的阁主,是个年轻的男人,宽大落地的头蓬,将他的丑恶面容全数遮住,将他的野心也全数掩盖。
“无极宗如今视你为妖物,视你为邪道,你何不放下偏见,入我烽意阁,到时候苍蓝大陆尽归吾手。”
“呵。”秦九澜二话没说,隐忍了这么久,攒了这么多的杀气一剑刺了过去。
高楼之上,六角悬珠,偌大的星河月落天盘,刀剑暗哑,秦九澜失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