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秀中,琅琊崔氏书琴棋六艺无不精通,冠绝江南,芳名远播,风头一时无两。
崔家有一子,名曰芳年,小字如意,善弹古琴。每弹琴,必先沐浴焚香,斋戒三日,于大榕树下,抚琴长啸,辞曰:“缀莲桂兮,妖女曳裙;披蓑衣兮,渔翁唱晚;邂美人兮,公子舞剑。”其辞清丽脱俗,雅正无邪,氏族闺秀无不望风跟习,一时间长安城里宵禁,不闻女子捣衣声,尽是阖城的王公贵族家的琴声笛声琵琶声。
都中春闱在即,芳年的阿耶为其聘请了一位私塾先生,先生是湖州人士,饱读四书,芳年主攻明经科,因此阿耶此举将对芳年的学业大有助益。这老先生姓蒋名甘诚,字衡渊,年纪已逾七旬,虽老确实未昏,大有廉颇老矣尚能饭的气势,日常的课程安排都十分妥当,甚合芳年的口味,加之芳年闭门苦读,很快已经将《诗》尽入彀中了。时令在春,崔府内院,红红粉粉,柳絮飘扬,无非是动人情丝的次第光景。芳年和往常一样,手中握着一本《尚书》,迈着细细碎碎的步伐进入课室,这是一间八面矮檐小楼,却有九层之多。先生衡渊早已在二层小楼中等候多时了,芳年只得敛起衣带快步登楼。刚到二楼门口,鼻中便扑过来一阵闺阁女子的脂粉香气,浓郁而热烈,久久难以散去。“这位娘子是?”芳年右手指了指那位素衣女子,又连忙缩回手指,放在口里吮了一下,才恭敬地放下。蒋老先生知道他的尴尬,含笑道:“这是你阿耶交待的,她是本朝御史大夫的千金,名叫苏婉儿,今日进入崔府行拜师礼,如今礼仪尚缺一样,即是向授业恩师送束修礼,还请崔郎稍候。”
这苏婉儿毕竟是大家闺秀,身着一件碧青色的圆领长袍,一顶帏帽之下秀丽的面容,若隐若现,脚踏圆口皮靴,身姿高挑,芳年斜看了几眼,心中不免充满好奇。“既是如此,还请速速行礼,以免误了吉时,小生一旁看着就是。”听此一说,那女子也是越发觉得紧张起来了,只听见她小声说道:“小女子苏婉儿奉上腊肉干一条,白璧一对,愿恩师严待小女,如蒙教导,三生有幸,十里花开,为君祈福!”一句话足足断了有三四次,那芳年确实讨厌,时不时地斜眼偷看。
拜师礼已毕,蒋先生便将屋顶中央的帷幕给垂了下来,芳年在讲台的右边,婉儿在左。今天的课程就这样开始了。蒋先生先讲周易,婉儿觉得此道未免有些玄乎,听得也不甚了了,便在书中的空白处开始作画,画中人行为有些邋遢,他正在拢起袖口,大口口吃胡饼,样子滑稽,举止放荡。这边芳年却觉得很有意思,几次提问,都切中要害,理解得相当到位。课毕,夫子提示明日将要考究今日所学,不及格者抄书十遍。婉儿这才如临大敌,准备回家背书去了,脚步慌乱,这边芳年谢过老师,也准备离开,二人正好四目相对,不过婉儿扭头就走,形同路人。这也难怪,崔家阿耶虽也是朝廷重臣,但也不能得罪御史的女儿,要知道御史想要弹劾谁,谁就免不了要脱一层皮。
芳年心中气愤不已:本公子才是这府里的主人,谁敢以这种不屑的眼神看着我?!于是,他蹬蹬地跑下楼,直奔阿耶所在的主室去,进入遇安堂前,他附耳听见客厅有交谈声,便平抑住了心中的怒火,仔细听见:“不知崔郎对婉儿觉得如何?如果能与御史台联姻,我们崔家在都中的地位将更加稳固,芳年也一定能进入朝堂!”阿耶答道:“芳年本就才艺双全,完全不用这种连襟关系进入。”阿娘怒道:“竖子无谋,如今的宗庙中门阀横立,有哪家不是靠姻亲结盟才登上高位的,你忍心咱家的芳年日后成为这些门阀世家斗争的牺牲品吗?你糊涂啊,四郎!”阿娘的语气近乎绝望,最后甚至哭了出来,阿耶一生疼爱阿娘,生怕她生气伤了身子,急忙改口道:“慧娘就不要哭了,我这就去找芳年,让他好好待苏婉儿,只要时机成熟,我便去请媒婆苏府提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