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狐狸悠悠醒来,耳朵还不自觉抖了一下。
杨修一直没有离开半步,自是发觉到了它的动静。
他也是明白这小狐狸是经不起吓的,故而尝试用温和的语气与它试着交谈。
“小家伙醒啦?”
这一句话立马让小狐狸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松散的眼神立马变得警戒了起来,还与杨修拉开了些距离。
“怎么不说话?我知道你能言人语。”
见小狐狸还是很谨慎的没有开口,杨修只得亲自戳破它的伪装。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狐狸到底是嫩了点,没能忍住好奇,开口向杨修问道。
“因为我是你们的教书先生。”
杨修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他话刚一说出,小狐狸的眼神就有了些神色,似是知道他这么一个人。
“怎么,你知道我?”
小狐狸点了点开头道:“今天中午两个兄长跟我们说过,来了个教书先生,耳朵蛮尖的。”
杨修笑了笑,看来小家伙所言的那两个兄长,就是今天在会客堂里看到的那两只狐狸。
“你既然知道我,为何还要半夜闯进来?还偷吃我的晚饭?还装作不会说话?”
杨修这么一问,小狐狸竟表现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神情,有些扭捏的说道。
“就是好奇新来的先生是个什么人,半夜过来看看,就见这饭菜都没动,想着吃点夜宵……”
杨修听了它这话也是莞尔一笑,这小家伙还是个馋嘴的货。
“没想到这才扒拉了几口,就被先生施法擒住,还以为是遇到了左道贼修呢。”
“至于不让说话,是老祖的意思,说我们未化形的后辈,遇到生人不要轻易开口,装作未开智的样子,这样麻烦事能少些。”
到底是管理一大家子的长者,考虑事情很是周全。
混在乡野间,只要不乱作妖作死,百姓们遇到了也只当它们是偷食的野狐,根本不会想到是妖。
“你们老祖行事作风倒很谨慎。”
“那是,我们这一脉自涂山出来后,混迹在人间一直没被发觉,靠的就是老祖的智谋。”
听得杨修的夸赞,小狐狸也是有些得意起来,引以为傲道。
“那你为什么不听老祖的话,擅自开口了呢?要知道我其实并不确定你能说话的。”
杨修见它得意的表情,心生起作弄之意,揶揄了它一句。
小狐狸听得这话后目光呆滞,过了好一阵,才神色低落地缓缓开口。
“先生能使出法术自然不是凡人,自是另有手段可鉴,想来我就是再怎么装,也当是骗不到先生的……”
见小家伙误以为他手段颇多,杨修也是笑了笑没有反驳。学生们知道害怕,那他这个做老师的就能轻松些。
“不说这些了,聊了这么久,还不晓得你叫什么呢?我叫杨修,你称我杨先生便是。”
杨修转而问起了小家伙的名字。
“我叫涂小安。”
见杨修不再聊之前的事,小狐狸语气也稍稍轻松了些。
“怎么是不姓王吗?”
杨修有些意外。
“额,王家是我们之前待的地方,所以青姨出嫁时就借姓氏用了一下,其实我们本姓是涂,老祖说了我们是涂山一脉出来的,不能忘本。”
杨修微微颔首。
青姨大概就是胡夫人了,胡夫人原来叫涂青啊。
“先生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见杨修没有继续问话,涂小安倒是开口主动询问道。
“怎么,在我这才吃了几口啊,就不想逗留了?”
“嘿嘿,先生说笑了。”
涂小安虽然嘴上否认,但神情还是有些意动。
其实杨修本就没打算问些什么,只是想试试新学来的法术而已。涂小安对他吐露的虽是不多,但也算是有些帮助。
至于深挖这群狐妖们的底细,杨修自始至终都没想过,毕竟知道的越多,越不好跳船上岸。
“行吧,这虽是离天亮也没多久了,但多少眯会儿也是好的,我也就不送你了。”
杨修也是顺着涂小安的意思没有继续留他。
可没想涂小安却是没有移步,眼神在食盒与杨修之间来回徘徊,似是还想在走前吃个饱,有些不好意思的向他表露着。
“你这小家伙倒是生冷不忌。行,你吃吧,我回去睡觉了!”
杨修说罢,就转身回了里屋,将门合上了。
“谢谢先生赐食!”
涂小安满是欢喜的谢了一声。
……
翌日,卯时。
杨修从入定中退出,穿好衣裳后,走出了房间。
原本厅堂桌上放着的食盒周围一片狼藉,骨头渣滓遍地都是。看样子涂小安的吃相是比较难看的,杨修笑了笑。
在院子里活动了会儿筋骨后,就洗漱打理起来。
片刻,送早餐的下人也来了。见到狼藉的圆桌后,神色古怪的看着杨修,使得杨修尴尬不已。
想要解释什么,但骇人的狐怪轶事却又不敢轻易说给他们听,杨修只得厚着脸皮视而不见。
在早饭快要吃完时,院子里似是有人走了进来,杨修连忙抬起头,发现一老者正站在门前。
杨修见老者衣锦华丽,不似下人,大概猜出他是涂氏狐妖,不敢轻易怠慢,丢下碗筷,邀他进屋。
“不知老先生可是王氏长辈?还请快快进屋。”
杨修言语之间还是很小心的装作不知他底细,还是将他称作王氏长辈。
得了杨修许可后,老者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他的左脚似是有些跛,行走时有些歪歪斜斜。
“错了错了,老夫姓涂,难不成杨先生忘了昨晚与老夫的后辈的谈话了吗?”
老者眯眼笑着回应着杨修。
杨修也是明白了,他便是涂氏老祖。而且昨晚的一切都在他的注视之下,杨修很是庆幸自己的谨言慎行。
他既然挑明身份,杨修自然不会继续装糊涂,连忙低头拱手。
“还请涂老恕罪。”
“哦?你有何罪啊?”
涂老祖似是对杨修起了作弄之意,就好比是昨晚他戏弄涂小安一样,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杨修一时语塞,只得做出更加恭敬的姿态,俯首低眉。
“呵,小青还说你是个伶牙俐齿的滑头,伶牙俐齿我是没看出来,滑头倒是真,是个识时务的人精。”
涂老祖轻笑道。
“嘿嘿,涂老祖,你看人真准。”
见涂老祖没有怪罪之意,杨修也是打蛇上棍,陪着个笑脸。
“你这人真当是个没脸没皮的,我倒是有点怀疑,你这个秀才是不是冒名顶替的了?”
涂老祖见杨修这副德行,有些质疑起了他的秀才身份,皱着眉头审视着杨修。
这可是让杨修顿时就紧张了起来,身份危机笼罩着他,他怎么可以束手待毙?
“涂老祖此言差矣。杨某只是不同于寻常的腐儒罢了,若是言必称‘子曰’,那涂老祖你才应该头疼。”
杨修肃穆看向涂老祖,强有力地反驳道。
“哦?此话怎讲啊?”涂老祖挑眉问道。
“儒家讲究的是,仁爱谦让,一切以人为本。若是我日日讲这些给涂氏后辈们听了,只怕他们会误以为人间美满,不知人世险恶啊。”
杨修反将一军道。
涂老祖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只是没有表露出来,转头问道:“那你是打算怎么教我涂氏后辈们呢?”
“只需教《千字文》便够了。”
“《千字文》?这是何等巨著?”涂老祖到底是精怪出身,不知其为何物。
“民间学童的启蒙书本罢了。”
“你这滑头!我诚心请你教书,你竟是想敷衍了事?”涂老祖怒目直视杨修,言语多有不善。
“连乡野农夫都知四书五经才是传世之经文,这你不教,却拿启蒙书籍糊弄我!”
“涂老祖先别发火!我且问你,你涂氏后人可要做官?”杨修顶着涂老祖施加的灵威问道。
“做官又不得长生,自然是不会的。”
“那不就结了?读那些四书五经,都是些想考取功名利禄的凡人们才会奉为圭臬,即使求长生,为何学它?”
杨修向他解释了一番这四书五经的内容后,涂老祖心中已是信了他七成,只是心中依旧有些疑虑。
“这个《千字文》可真的好?”
“呵,有个姓胡的,呃,太学博士吧,就说过他当了十年的教授,都不能理解开篇的两句的含义。”
“是何两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涂老祖听得这两句后,愣住了身子。嘴里念念有词,细细品味,过了许久,才逐渐回神。
“大道至简啊!”
涂老祖转头看了一眼乖巧的站在他身旁的杨修,只见杨修嘴角似笑非笑,他深知自己被这个年轻人给拿捏住了。
“杨先生是有学问的,教学上的事全都拜托了。”涂老祖倒是看得开,言语间也是对杨修有了些客气。
“好说好说,有道是‘拿人钱财’……啊,不。‘食君之禄’……额,也不对……”
想拽几句词的杨修却是哑了口,只能含含糊糊地对涂老祖使着眼色。
“嗯,涂老祖你懂我自己吧?一切尽在不言中,嗯?”
“嗯?嗯……嗯。”
两人就这么边走边聊的走向后院。
甫一进入后院,杨修就立马发觉了与前院不同之处,虽是还没见人迹,但嘈杂声已是传入他的耳中。
显然,这后院不如前院幽静。
“家中子孙众多,有些吵闹,还请杨先生担待些。”涂老祖也是故作歉意的表达着他家大业大,人丁兴旺。
杨修也是明白他的意思,可心里却是有些鄙夷。真要是家大业大何至于沦落至此,也就在自己这个菜鸟面前装相罢了。
杨修嘴里还是恭维道:“涂氏家族兴旺,他日定能东山再起啊。”
这话也是哄得涂老祖喜笑颜开。
“哈哈哈,杨先生请。”
“涂老祖面前当不得先生,涂老祖请。”
杨修还是稍落后涂老祖一步,跟在他的身后。
涂老祖也是有些威望的,他刚一出现在涂氏众人眼前,原本嘈杂的声音皆是息了。
不等涂老祖言语,在场的涂氏众人皆是聚集在了涂老祖身前,神情很是恭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