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仙道篇246:门不当户不对
河哥儿的表情绝望到了极点。
也许你没有当过一条河,理解不了河哥儿的心情。
但是在一条河的认知中,和桥搞对象可以,和木头搞对象就是不行。
那种门户之见,绝对比人类之中的门户之见要重的多。
河哥儿的水流瞬间凝固了,那些细碎的金光像被冻住的萤火,浪尖上浮着的绿叶也僵在半空,晨露不再打转,直直坠下,砸碎在静止的水面上。它整个河道都黯淡了下去,仿佛源头刚刚赐予的金辉被瞬间抽干。
“木...木头?”河哥儿的声音像是河床摩擦出的干涩沙沙声,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怎么会...婆婆她...明明就在桥上...”
“嗐!”南河的水流急躁地打了个旋儿,卷起几颗小石子,“河哥儿你糊涂啊!那地方死气沉沉的,哪有什么真正的桥?
不过是根被雷劈过、侥幸没烂透的老木头桩子,靠着点残存的生灵念想苟延残喘罢了!
她连桥墩子都算不上,顶多是块...是块被虫子蛀空了的朽木!”
林河的水流小心翼翼地靠近,试图安抚,浪头轻轻碰了碰河哥儿僵硬的波纹:“南河话糙理不糙...河哥儿,你想想,真正的桥,得有连接两岸的‘桥身’,得有承载信念的‘桥基’,还得有来来往往的‘过客’念力加持。
那桥婆婆...她孤零零戳在那儿,底下是干涸的河床,多少年没活物从她身上走过了?她聚不起桥该有的‘势’,自然也就成不了桥。”
灵河的水流带着一种勘破真相的叹息,缓缓补充:“你被她身上那点残留的、稀薄的守护执念骗了。那点念想,只够她维持个‘形’,骗骗过路的,骗骗...咳,骗骗像你这样初出茅庐、心思单纯的河。”它没好意思再说下去,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古河看到河哥儿还想不明白,顿时有些愤怒,它巨大的浪头“轰”地一声砸在旁边的冰壁上,震得冰川簌簌掉渣。
“听见没!听见没!木头!就是块烂木头!河哥儿你丢河丢大发了!咱们神河的脸面啊!让雪山知道了,让隔壁那条成天臭美的云河知道了,咱们还怎么在这片混?以后见了面,头都抬不起来!”
它的水波激烈地翻腾,银蓝色的光芒乱窜,显然气得够呛,可那气里,又分明夹杂着对河哥儿这副失魂落魄模样的恨铁不成钢。
南河瞥了一眼古河,又转向绝望的河哥儿,水势收敛了些,语气带着点无奈的劝解:“古河话是难听,可道理在。河配桥,那是天经地义,神力流转,相互滋养。河配木头?那叫什么?咱们的神力是活水,是滋养万物的灵源!木头呢?死物!朽物!吸咱们的水气,耗咱们的灵韵,时间久了,你河道都得被她拖累得淤塞发臭!门不当户不对,这...这根本就是逆天行事!”
林河也轻声附和,水流试图编织一个温和的网,想兜住河哥儿不断下沉的心:“是啊河哥儿,趁现在陷得不深,赶紧断了念想吧。回头是岸...呃,回头是河道。咱们兄弟几个,就当没这回事。”
河哥儿没有回应。
它的河道彻底沉寂了,没有奔流,没有浪涌,甚至连水流的微光都消失了,变成了一滩毫无生气的、反射着冰冷月色的死水。
兄弟们七嘴八舌的话语,那些“木头”、“朽物”、“门不当户不对”的刺耳字眼,像冰锥一样狠狠扎进它的“河心”,
那是它作为一条河存在的核心。它曾深信不疑的认知,那个由流淌的河水、滋养的使命、以及与特定存在。
比如桥天然联结的秩序,在这一刻轰然崩塌。巨大的绝望和认知的撕裂感,让它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一条河,也能感受到比干涸更可怕的窒息。
冰冷的月光像一层银霜,覆盖在河哥儿死寂的河面上,将那滩毫无生机的死水映衬得更加惨白。
时间仿佛在它凝固的河道里停滞了,没有一丝涟漪,没有一声呜咽。那些曾经在它奔流时跳跃闪烁的细碎金光,此刻沉入水底,如同被淤泥吞噬殆尽的最后一点星火。
周围的兄弟河们渐渐安静下来。南河急躁的漩涡平息了,卷起的小石子沉入河床;林河编织的、试图安抚的温柔水网,碰触到那冰冷的死水表面,也无声地溃散。
古河巨大的浪头不再砸向冰壁,只是沉重地起伏着,银蓝色的光芒不再乱窜,而是凝滞成一片压抑的暗色光晕。连勘破一切的灵河,那带着叹息的平缓水流,也仿佛被这极致的绝望冻住,失去了流淌的韵律。
它们环绕着河哥儿,水流小心翼翼地涌动,不敢惊扰,又无法忽视这份死寂的沉重。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像初冬河面悄然蔓延的薄冰,在兄弟河之间传递。
它们见过河哥儿初生时的懵懂,见过它被冰川阻拦的焦躁,见过它汲取源头金辉时的雀跃,却从未见过它像此刻——一条河的“生”意,竟能被如此彻底地抽干、冻结。
河哥儿并非没有感觉。那巨大的绝望和窒息感并未消散,反而在死水般的沉寂中愈发沉重,像无数吨冰冷的淤泥,一层层压向它的核心,要将它存在的核心彻底碾碎、掩埋。
那些字眼——“木头”、“朽物”、“门不当户不对”——不再是刺入的冰锥,它们已经融化,化作冰冷刺骨的寒流,渗透进它意识的每一道缝隙,冻结了它所有的感知和思考。
它“听”不到兄弟河的担忧,也“看”不到头顶冰冷的月光。它的世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与冰冷,以及河心深处那被反复切割、否定后留下的巨大空洞。
它曾引以为傲的、作为一条河滋养万物的灵韵,此刻正从那个空洞里飞速流逝,连带着它对“流淌”本身的渴望,都消失殆尽。
几日里,河哥儿都是一副绝望的表情。
四个兄弟都很焦急,最后还是古河哼了一声,却率先朝着枯萎境地的方向流去:“去就去!我倒要看看,那木头怎么配得上我们神河的兄弟!”可他的浪尖却悄悄放慢了速度,等着身后的兄弟们跟上。
四条神河的水线在冰川间铺开,像四道彩色的绸带。河哥儿的水流最是轻快,那片绿叶在浪尖打着转,遥遥朝着乔婆婆守望的方向,送去细碎的金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