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下了课，司心柔与张慧珊并排地走出大教室。
张慧珊邀请司心柔一起去食堂吃晚饭，司心柔说要去嘉云研究中心，两人便在十字路口分了手。
司心柔见艾荀迟迟没现身，以为艾荀会在学校大门口附近等她，她加快脚步，走到大门口，里里外外找了好几回，也没见到艾荀，于是她赶紧朝西街小院走去。
到了家，艾荀依然不在，看来他还没从朱智骁那里回来；
司心柔掏出手机，拨了朱智骁的电话，电话响了五六声后，司心柔差点没耐心地挂掉，突然接通了：“心柔姐。”电话里传来朱智骁礼貌又热情的招呼。
“哎——智骁啊，你最近还好吗？”司心柔脸上多云转晴了。
“心柔姐，我挺好的。”朱智骁愉悦快速地回应道。
“你妈也好吧？”司心柔又想起了朱珍，司心柔一直都对朱珍很敬重，觉得她十分不容易，每次见到朱智骁，必问朱珍的情况。
“我妈也好，她最近生意还不错，就是有点忙。”
司心柔一时沉默，不知如何把话题转移到艾荀的身上。
“心柔姐，你什么时候有空，来我家，我妈说要请你和我大哥吃饭。”朱智骁突然插话，言语间透着亲近感。
“哈……你妈太好了，我回头问问艾荀，看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你大哥最近有去你家吗？”司心柔双眸亮起，像瞬间通了电一样。
“他……上周来过，还给我做水煮牛肉吃了呢。”朱智骁边回忆，边发笑。
“艾荀他会做饭？”司心柔诧异地瞪大了眼。
“是呢，水煮肉很好吃，只是他手艺很特别……哈哈”朱智骁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可笑的事，说到一半就忍俊不禁了。
“怎么特别了？”司心柔愈发好奇了。
“我大哥会做黑暗料理，那天我看他把鱼钩放到水煮牛肉的调料里烹煮，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吃？”
司心柔忽然想起艾荀揣在怀里的那个布袋，里面装了许多酱黑色的钩子，原来艾荀是按水煮调料的配方制作出来的啊，司心柔不禁噗嗤笑了，随即问道：“你大哥今天没找你去？”
“喔，没有啊，我今天放学晚了，刚到我妈妈的店铺，家里应该还没人。”朱智骁刚说完，电话里就传出朱珍喊儿子吃外卖的声音。
司心柔顿时心中不爽，没想到艾荀会和她撒谎，还说话不算数，说好了下课时要回来，他却并没有及时返回。
司心柔按捺着愠气，又和朱智骁寒暄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时间已经不早了，司心柔想着今晚去交接工作，饭也没吃，背着装了各种单据和资料的背包，打车赶往了嘉云研究中心。
司心柔早上发的辞职信，发给了乔志勋和陆梅，并且抄送到其他实验室的师兄，司心柔做好了被乔志勋询问或劝说的心理准备，她直接进了大厅，穿过昏暗的走廊，进了亮着灯的实验室。
司心柔推开门，见实验室里只开了右边一列的顶灯，乔志勋依旧坐在右边靠墙的实验台前。
司心柔轻轻关好门，转身朝乔志勋走去，口中轻轻地吐纳出三个字：“乔老师。”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由于四周寂静无声，这三个音节就仿佛天外来音。
乔志勋惊觉地扭过头，脸有一瞬的僵持，随后依然挂了笑：“心柔，你来了。”
“乔老师，陆师姐应该和你说了吧，她让我今天来和你交接工作。”司心柔就像爆豆子般，边说边拉开自己的背包，一样样地将包里的资料和单据放在乔志勋的实验台上。
出乎司心柔意料的是，乔志勋并没接茬，也没询问司心柔辞职的原因，他依旧直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盯看着司心柔整理归置资料，精神像是出离了躯体，半晌都没吭声。
“乔老师，你看所有的单据都放在这个夹子里，一部分报告我已经打印出来了，都在这里。”司心柔用手拍了拍旁边那摞很高的纸张，又说道：“另外一部分是电子版本的，我都放U盘里了，你拿着吧。”司心柔从背包的拉链里掏出一只U盘，递到乔志勋的眼前。
实验台前明亮的灯光将司心柔的小手照得素白纤巧。
乔志勋的身子突然动了，眼仁也似还了魂，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子遮挡了灯光，将司心柔笼罩在昏暗里，他缓缓伸出手臂接过了那只U盘，脸上沉静得没有一丝波纹，口气异常清冷：“你把U盘里的报告给打印了吧。”
司心柔愣了，转而又想，也许乔志勋喜欢看纸质的报告，她随和地应道：“好的，乔老师，你插电脑上打印一下，我去打印机那面放下纸。”
司心柔快走两步，走到实验室后面垛子拐角处，按亮了头顶橘黄的灯泡，打印机和复印机全在墙角处安静地立着。
司心柔取了几十张白纸放到打印机里，然后朝实验台的乔志勋喊道：“乔老师，可以打了。”
没有等来乔志勋的回应，只听见打印机轰隆隆地工作起来，一张张的白纸从底端被送到硒鼓，又带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呈现在上部的收纳盒中。
司心柔时不时地从盒里取出打印好的资料，并按顺序排好，忽然打印机停止了运行，司心柔以为打印完了，低头去查看报告的页码，发现文件并没全部打印完，司心柔以为没了纸，赶忙去查看，见纸张还有，难道卡纸了？司心柔蹲下来去查看打印机内部，大声道：“乔老师，出了点故障，您稍等啊……”
“我看看。”乔志勋沉静的声音飘进了司心柔的耳中。
司心柔发现乔志勋忽然出现在自己的身旁，还没等她回过神来，乔志勋已经蹲了下来，他侧着头朝打印机里面瞅着。
司心柔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向里面照，嘀咕道：“这样好了，视野清楚了。”
乔志勋向前靠了靠，并没回应。
司心柔歪着头，从打印机内部拔出几样部件，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里面并没有白纸，她得出结论：“乔老师，不是卡纸的问题，莫非是程序的问题？”司心柔又把取出的部件往回插，最后一个部件怎么也插不进去，乔志勋伸出手直接抓了过去，惜字如金道：“我来。”
司心柔蹲着挪了挪，乔志勋挨过来，一送一提就把部件装上了。
司心柔吐了下舌头，尴尬自嘲道：“没想到那里有个槽，我都不知道，还使劲猛插，真是笨死我了。”
一直绷着脸的乔志勋，忽然转过脸，神情有些不自然，却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心柔，你一点都不笨，你很有潜质，为什么要半途而废呢？”
“我……”司心柔本想把向陆梅讲的话再说一边，但她觉得自己的那番解释根本不可能说服乔志勋，乔志勋会有无数种方案来击溃她编出的理由。
司心柔缄口不言，索性不解释，接住了乔志勋火热的目光：“乔老师，我没你想的那样好。”
乔志勋猛地站了起来，扭头就朝垛子外走去。
司心柔觉得乔志勋今晚一直很异常，那个温和、儒雅又沉着的乔老师哪去了？今晚的乔老师怎么感觉心事重重，而且情绪还飘忽不定。
司心柔觉得腿都蹲麻了，也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觉得打印机很有可能不是硬件问题，也许是软件故障，便兴冲冲地向垛子外走去，刚一抬头，迎面就出现一道向垛子内行进的身影，刹不住车了，司心柔瞬间闭上了眼，猝不及防地撞了上去。
“啊——”司心柔感觉自己的头撞到一样坚硬的东西，下意识地捂脑袋，然后喊出了声，身子向后一倾，司心柔在那一刻，觉得自己肯定要摔个四仰八叉了，不曾想被对面的人拦腰捞回，还紧紧抱在了怀中。
司心柔像受了惊吓的兔子，刚被撞击的脑袋好像大了两圈，一颗巨石落地的心衰减急跳着，半天都缓不过神来，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是依偎在艾荀的怀中，因为她产生了被呵护的感觉，但那呵护里包含着小心翼翼的颤抖和汹涌澎湃的心跳。
刹那间，司心柔的意识清醒了，猛地从那男人的怀中挣脱了，她向后退了一步，既羞又懵地看向对面的男人，只见男人的下巴红彤彤的，抖抖索索地随着嘴巴翕动着，原来刚才她的头撞到了男人的下巴上。
乔志勋尴尬无奈地放下了两只无处安放的手臂，原有的温润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羞愧又暗沉的嗓音：“心柔，对不起。”
司心柔不知道乔志勋这个对不起是为了那个猝不及防的撞击，还是为了那个充满异样氛围的拥抱。
此时此刻，司心柔觉得环绕两人上空的是一片凝滞无风的积雨云，如果她再不赶快离开，一场大雨将倾盆而至。
司心柔窘迫地低了头，局促道：“乔老师，那剩下的资料就拜托你打印了。”说完，司心柔绕过乔志勋，快步向外走去。
“心柔，你等一下，我想和你说句话。”乔志勋大步向前跟了上来，高声急促道。
司心柔从没见过乔志勋如此不淡定过，此刻的司心柔已明白了乔志勋想要向她表达什么，她的心抽紧地揪在一起，他害怕那种尴尬场面的出现，背对着乔志勋，连忙制止道：“乔老师，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不说了吧。”
乔志勋一个箭步，绕到司心柔的面前，目光里尽是焦灼和煎熬，他忽然语气平稳下来，就像一场立时骤降的急雨被按下了暂停键：“心柔，一些话堵在我心口很久了，让我感到越来越窒息，能不能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表达出来，否则我会被憋闷死。”
司心柔惊愕地抬起眼，望着乔志勋既窘迫又坦诚的脸，轻轻地点了下头，两只手忸怩不安地搓揉着：“你说吧。”
“心柔，我想告诉你我喜欢你。”乔志勋终于表白了，他觉得自己体内像寄生了一只巨大的蛇，这只蟒蛇一天天地长大，蠢蠢欲动地要吐信而出，如果再不让它从体内窜出，自己早晚会被它反噬而毙。
“可……”司心柔隐约地有所感觉，只是一直犹疑不敢肯定，刚才乔志勋的那个拥抱确定无疑地印证了她的感觉，她刚想婉言拒绝，就被乔志勋打断了。
“心柔，你听我说完。我喜欢你很久了。自从我在实验课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开始喜欢你了。”乔志勋已经摒去了先前的羞涩，言语从容流畅了。
司心柔惊得瞪大了眼，转而低头，再不敢看乔志勋，匪夷所思地嘀咕出了声：“怎……怎么可能？”
“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身上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这对我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不管你出现在哪里，实验课堂、楼道、食堂、校园……只要看到你的身影，我就抑制不住地兴奋，后来这种兴奋就逐步变成了烦恼，现如今已经演变成了煎熬，我希望能经常见到你，自从你来到了嘉云研究中心工作，我与你有了更多见面的机会，这是我暗自高兴的地方，但也让我像一个瘾君子一样中了毒，我想……我想……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司心柔的脸忽明忽暗，她全身像烧起了小火炉，炙热地几乎站不稳了，眼神闪烁着，结巴口吃道：“乔老师，你是个好老师，也算是我的好朋友，我一直都很尊敬你，在我的心里，你一直是我的老师和兄长，我……我现在知道了你对我的一片心意，但我不能接受，因为……我已经爱上别人了。”
乔志勋即刻像被霜打的茄子，脸色异常得难看，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和期盼：“难道……我就没有一丝机会了吗？”
司心柔不是一个心狠的人，但对待这件事，她认为必须快刀斩乱麻，否则对谁都不负责任：“没有机会，因为……我不爱你。”司心柔的话像一根冰锥子，掷地有声地扎在乔志勋的心脏上，司心柔走到实验台上拎起背包，飞快地跑出了实验室。
乔志勋听见实验室的大门被沉重地关上了，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心神和体力全部耗尽了，他身子晃动了一下，垮塌在最近的实验台上。
实验室里又恢复了寂静无声，乔志勋一动不动地躺在实验台上，脸上没有丝毫的情绪，目光呆滞地盯着房顶明暗光影的分界线，过了片刻，他的脸瞬间扭曲抽动起来，泪水从眼窝里奔涌而出，湿润模糊了眼镜片，身子不住地抖动着，压抑的哭声从他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冒出来……他哭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出了声，声音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却透着绝望的淡漠：“心柔……再见。”
乔志勋缓缓起身，走到自己的实验台前，关了台灯，又走到大门口，关了实验室内所有的顶灯，拖着重如千斤的脚步，落拓蹒跚地走出了实验室。
黑暗中，一个黑影出现在实验室里，飘乎乎地移到打印机前，信手拈起几张打印的报告，肆意蹂.躏到手心里，砰地一发力，将纸团震成了粉齑，扬撒向空中。
他微缩的目光中跳跃出无数颗红色的星星，冉冉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