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上站着一个男人。
高楼上的强风让站在围墙上的男人显得颤颤巍巍。
他站得很偏,步子再往前一点就是无尽的下坠,
直到失去思考的下坠。
本能的反应让他的双脚止不住的发颤,
也许是呼呼的风吹得男人那单薄的身子有些冷,
也许是高耸的楼层让他恐惧,
亦或许是亢奋……
双脚的抖动伴着男人坚定的眼眸亮起而停止,
他稳住了身形,揉了揉肩膀,
刮来的阴风现在也只能稍稍扇动他的衣角,
他是屹立着。
他挡了挡风,将被吹灭的香烟重新点燃,
向远处望去,巨大的烟囱映入眼帘。
像是幻想着希望。
他深吸了一口香烟,缭绕的烟雾使得他的脸朦朦胧胧。
却是吞着绝望。
“……”
在气流的对撞下,烟雾也被卷走,
而楼顶上只剩下了一本棕色的皮套书,
还有皮套书下被压死的蚂蚁尸体,而楼道下则是一声惊呼后的鸦雀无声。
“什么?喃说什么?”
工厂里的一个戴着手套的工人正顶着轰轰的机械声大声说着话。
“阿七不见了?是不见了,还是不来了?”男人大吼着,像是在怒骂机器运作的声响,又像是在发泄心中的怒火。
“干你娘哩,喃阿七要是出事,咱也不用干了!”
“咋啦,头儿?”旁边的工友听到男人的喊骂声也凑了过来。
铁架上传来阵阵目光。
“阿七不见了!”男人边说边把手套快速扯下,随着话音刚落手套也被他甩到了地上。
“啊?……”
“妈的……本来风头就紧,停工!不干了!淦他娘的!”男人一脚跺响了脚下的铁皮。
“可是这机器要是停了……”一旁的工友眼神分明带着一些犹豫。
“停就停了,哪来这么多可是!拉闸!”
“头儿……这会不会……”
“去他妈的,谁爱干谁干吧!”
“可是头儿……”
看着眼前火冒三丈的男人,他在铁架上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霖,喃要是他妈的还有点良心的话,就马上给我把这些废铁给停了!”
男人用手肘擦了擦脸上的油污,对着铁架上的青年骂道。
“停工!”青年人攀着铁架梯大喊了一声。
“……”声音有些杂乱。
“停工!立刻马上!”他又大喊了一声,以确保声音能盖过那机器的轰轰鸣鸣。
在一个个疑问声中,工厂的噪音在慢慢减小,
最后,偌大的工厂只剩下了排气扇的呼呼声响,
还有一群聚在铁门前的人。
“这……这是怎么回事……”人群又开始吵吵嚷嚷。
“阿七不见了,各位!”人群中间的人喊道。
“不会吧……他昨天不是还……”
人群中发出阵阵议论声。
“而且……他不见了关我们什么事啊……贸然停机器会不会太……”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
随着男人的大喊人群索性给他隔出了距离。
“各位,我们昨天还见到阿七……”
工人们的神情显得有些紧凑。
“会不会阿七请假了……”
“阿七没向我请过假!而且——前些时候南区那7509也和阿七有点交情……”
站在中央的男人拾起地上掉落的扳手,然后蹲了下来。
“阿七很有可能是被抓了!大概率是出事了……”
“头儿,你会不会有点神经大条了……万一是他家里有事了,他来不来了呢?”一旁穿着蓝色工服的小霖吞吞吐吐的回答。
“对啊……”
“……这会不会太……”
“……不能这么早就说这样的话吧……”
众人嚷嚷着。
“我也希望是这样……”
话说一半男人招呼小霖过去,他在口袋里摸了摸,
掏出了一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自己抽出一根后,拿着烟盒朝着走过来的小霖摆了摆,小霖很识趣地拿出了自己身上的另一包香烟。
“拿去给弟兄们发吧……”
没过多久工厂里便夹杂着机油味和烟味,他在人群中央坐下,猛吸了两口手里的烟。
“兄弟们不要介意啊,都是散烟……”
“咱话说回来。”
“上次7509的事大伙都知道了吧……”
“……嗯……”
“7509死了。”
男人看着人群缓缓说道。
“上面已经两个月没发工资了……大伙们……”
“7509只是想讨个公道,他爹的药费停不了……”
“可他却先他老爹一步走……”
“我想问问大家……”
“凭什么?”
男人站了起来。
“昨天是7509!今天是阿七!明天会不会就到我们了!”
“阿七的事情得搞清楚,但7509的死是事实,是公正被打死的事实!”
“我记得他,阿七也记得,大家只知道他的工号是7509,但又有谁知道他是上次来工厂帮忙的阳弟?”
“……阳……弟?”安静的人群忽然有些扰动。
“搞错了吧,他上次还请我们吃烟……”一名工友嘴唇有点发白。
“没搞错!7509是他的工号!”
“……你是0653”
“……你是0843”
“……你是0823”
“……”
“……我是0101”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我们每个人都有工号,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像阳弟那样,我们所追求的不过只是一顿饱饭,但我们却是要像牲口一样被他们压榨着剥削着,吸着血!”
“如果今天我们不关心我们的工友!不为工友求个公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哪天举起的——便是砍向自己的屠刀!”
“那些富得流油的王八蛋才不在乎几只牛马的生死,他们只在乎……”
话音未落,众人背后的铁门便被敲响。
急促的敲门声营造出一股肃杀。
“李文昊!你胆子真大!我看你们是都不想活了!”
“……”
门外传来喝斥,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训斥,
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不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