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簌雪承君意
我哥结婚了,新郎就是我。
……
嫂子开门我是我哥。
结婚用的红绸子从朱雀大街的这一头一直铺到那一头,连带着街边的老槐树都沾上了光,那些皲裂的枝桠都被绕了三圈的红绸,风一吹,那些在红绸上的星光就开始闪啊闪。
朝着远处看去的时候,那些金粉好像能够往下掉一样,簌簌落在围观百姓的身上,落在他们的肩头落在他们挑筐的绳结上,甚至连墙角打盹的狗子都沾上了一身的喜气。
对了今天是谁结婚。
荆景同身着一身绣满团龙的大红色喜服站在街尾,他身上的料子是贡品云锦,触手细腻如脂,可他却觉得这身衣服就像是里面有什么针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他身后的仪仗队,那敲锣鼓的声音震得他耳膜发疼。
每一声、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了他那紧绷的神经上,使他的手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就连心也是凉的像是揣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寒玉一样,常觉常凉。
“这难道就是将军府的新郎官吗?看着怎么跟换了个人一样。”
挑着菜筐的余茂放下自己肩头上的担子,用袖子抬手擦了擦他额角的汗。
他的声音压得不算很低,所以可以让周围几个人听见他说的这句话。
众人都因此朝着他这边看来但是他却浑然不觉,只因他常给将军府送菜,对于荆家人的脸是非常熟悉的,所以自认对这方面有那么一点话语权。
“我上回给西跨院送萝卜的时候,就见过荆家大公子骑马路过。那身板绝对要比这壮实半截,而且他那眉眼间的凶器都能吓哭半大个孩子,哪里能像这位,看上去文文弱弱的活像个书生。”
他身旁那卖豆腐的媳妇儿赶紧拽了拽他的胳膊,眼神飞快地往荆景同的身后瞟了几眼。
只见三个身着灰衣的汉子正抱臂站着,他们腰间的刀鞘磨得发亮。
那正是荆锐达的贴身护卫,俗称狼牙卫。上个月就有个杂役不小心冲撞了荆锐达,被他们直接拖去柴房打断了腿。现在,他怎么敢直接说出这句话。
这夫人顿时感觉天都塌了,连忙在余茂的后腰处掐了一把,“别瞎叨叨。”看着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她才又继续开口。
“你这老头今个儿是吃错药了不成,莫非忘了在前个儿将军府是贴了黄纸告示的,说他们家大公子近期感染了风寒,这病直接烧了三天三夜瘦得脱了形。至于他们为什么要发那个告示……不就是防着你这种人吗,你说你胡说些什么,难道想挨狼牙卫的板子不成。”
“得个风寒而已,还能直接让人瘦得连身量都矮了半个头?”
旁边那卖糖人的老头摇着拨浪鼓,竹架子上的糖人折射出暖黄色的灯光,语气里却满是不屑。
“再说三日前就传出荆大公子已经接了圣旨,说是要去雁门关镇守,怎么偏赶在大婚前头染病?依我看啊,他就是怕娶了长公主没法在外头自由自在耍威风了。不过那位主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那可是陛下亲封的安宁将军,十二岁就跟着镇北侯打仗,可不是个好糊弄的软柿子。”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个穿着蓝色绸缎的管事模样的人快步朝着他这边走了过来,在所有人都愣神的时候一脚将老头的糖人担子踹在地上。
这竹架子哐当一声歪倒在地,那猪八戒模样的糖人滚在泥里,上面沾满了尘土。
没等老人可惜这些糖,就听这管事叉着腰唾沫星子喷了老头一脸的说教:“长公主与荆大公子乃是天作之合,这可是陛下亲赐的婚,你要是再敢乱嚼舌根,小心老子把你的牙全都拔了扔出去喂狗。”
老头被吓得缩着脖子往后退,那浑浊的双眼里满是委屈的神色,可周围百姓的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却没有因为这个变化而停下。
卖花的姑娘用绢帕捂着嘴笑,说书先生捋着胡子轻微摇头。
这些那些的目光落在荆景同的身上,跟公开处刑差不多,搞得人家浑身不自在。
同样的。
这些议论的声音被荆景同听得一清二楚,他垂在身侧的手都有在悄悄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感受着这股疼痛,他才能勉强压下自己喉咙里的酸涩。
连市井百姓都看得分明的破绽,更何况是那位心思剔透,能在朝堂上驳得老臣哑口无言的长公主呢。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应该站在这里的人。
说实话。
这身喜服的领口内侧,还有用银线绣着个极小的锐字。
要知道这可是嫡长子荆锐达的名字,而现在穿它的人却是在将军府里连个宗祠排位都没有资格进的庶子。
这还真的是……
荆景同垂着眼。
看着自己靴面上的那些金线绣的祥云纹样。
说实话这些祥云硌得他脚心生疼,但这是皇家驸马的规格,而且绣工是宫里最好的绣娘做的,却偏生套在了他这个连下人都敢轻视的弃子身上。
他想起母亲于溶今早上给他塞的那个平安符,虽然是用粗布缝的,里面是晒干了的艾草,但他却觉得无比安心。
此刻这东西还被他揣在贴身之处,暖得像母亲的手一样,总归不至于让他太过于难受。
“唉,二公子,你快别愣着了,吉时快到了。”
身后,传来戈时压低的声音。
他是荆锐达的心腹管家,此刻鬓角的头发被他打理的一丝不苟。语气中全然没有对荆景同这位二公子有半分的恭敬,只有赤裸裸的警告。
“您可别忘了,长公子现在可还在街旁边的观礼台上站着呢。您说你要是出了半点岔子的话,那您母亲在西跨院的药,从明个儿起就可能要断了。”
话音刚落,戈时的拐杖就重重地往地上一点。
只听咚的一声。
像是直接敲在了荆景同的心上似的,想起母亲的咳嗽病犯了已经有快半年的时间,而这段时间又全靠将军府的药材吊着命,这是他唯一的软肋。
想到这里,荆景同的喉结狠狠滚了滚,顺着戈时的目光往街道旁的高台处瞥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