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丑饼
雷雨天,最是易生梦魇
钟岳闭着眼,汗流浃背,挣扎着似是要逃脱什么,却怎么躲不开。嘴里念念有词的,“不要,不要丢下我!”
任凭青禾怎么摇晃,她就像是中了什么邪咒,没半点要清醒的征兆。
大喘着气好像就快要窒息了,喉咙里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不断抽噎的状态吓得青禾跌跌撞撞的跑出去找人。
也不知道这个状态持续了多久,钟岳只是依稀感受到自己被翻了个身,趴在了一个热乎乎还带着汗水的身体上被不断地摇晃。
“醒醒——阿岳——醒醒——”
“主岳你可别吓唬青禾啊,你快醒醒啊。”
“蒙池,快拿些热毛巾来。”
“是。”
“阿岳,梦里都是假的,快睁开眼睛。”
耳边的声音从嘈杂到清晰,身边好像围了不少人,有青禾,有蒙江,有他,这热乎乎的是从他身上散发的体热吧,好温暖啊,这屋子到底是太冷了,也没有个绒毯子垫垫,难怪睡着的时候总觉得阵阵心寒。
钟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是腾空的,脚离开地面好几公分。
“妈呀!我是死了吗!”
一个折腾,霍仲轶险些没抱稳她,只能用了点力气紧了紧怀抱。
“别动。”
低头正对上霍仲轶的脸,蹙着眉,像是恼了。
钟岳以为是方才的不清醒举动让他生气了,刚想道歉,哪知他扭头就对青禾发了脾气。
“你怎么侍奉的,她为何会无端烧热,还成了这样。”
青禾不敢回话,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只是不断的掉着泪,内心不甚自责。钟岳见霍仲轶朝着无辜的青禾发怒,立刻将她挡在了身后
“你怎的还随意迁怒于人,青禾又不是故意怠慢了我,只是我身子差了些,没禁住风寒罢了。眼下无事了,将军还是回去歇着吧。”
说完,钟岳气鼓鼓的背对着霍仲轶,不去搭理,全然忘了刚才的他为了叫醒自己,听着蒙江他们的土偏方,被指挥着抱绕了屋子好几圈,就像小时候梦哭的娃娃被妈妈抱着哄一般,他堂堂一国将军,竟也有为了一个人而迷信乱投医的时候。
“那霍某不打扰了。”
他也是赌气,只觉着委屈,明明是关心,反倒落了个不是。
刚取到热毛巾的蒙池,手都被烫红了,好不容易想交给将军,被反问,“谁叫你只拿个毛巾,再热,风一吹都凉透了,有何用。“
蒙池也不知该应些什么好,无辜的眼睛看看蒙江,蒙江只是摇摇头瞄了钟岳一眼。蒙池大概也明白了自己又成了炮灰,自认倒霉,把差不多冷掉了的毛巾塞给青禾就气鼓鼓的走了。
“小女君莫要怪我们将军,他也只是关心则乱,在你之前,他可从未因任何女子而乱成这样。”蒙江倒是义气,替霍仲轶解释完才阖上门离开。
青禾拿着冷毛巾,小心的擦去钟岳因做噩梦留的汗,“毛巾不热,只能勉强用了,主岳可饿了,要不我寻些吃的来?”
“不饿。”
钟岳被蒙江的一番话说的有些内疚,却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任由自责的情绪挤满了本就发胀的脑袋。
院门外的凉亭里,霍仲轶独自一人喝起了闷酒,夜半时分,本来是入睡的时间,这么一闹竟没了睡意,想到自己是被钟岳赶出来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仰头灌了一大口,却迟迟咽不下嘴,憋了半天,只能吐在一旁。
“霍兄还是老样子,心情不好只会闷着。“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亭后草丛传过来。
“你来了。“
霍仲轶似乎猜到那人会来,朝着声音的地方丢去一坛酒。
冷苏接过酒,缓缓从黑暗中现身,落座在霍仲轶身边。
“看样子,霍兄像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不过是夜里燥热睡不着觉罢了,有何难题。“
霍仲轶嘴硬,绝不承认自己吃了瘪
“我看不像,这秋夜凉风入骨,怎会燥热,怕是…”
“怕是什么?“
“怕是受了哪位小娘子的气,被赶出来了。“
“胡说!“
霍仲轶抓起身边一个空酒坛酒朝着冷苏扔了过去,被他灵活地一闪而过,碎了一地的瓷片。
“霍兄看来是不想听,那我就多说两句。你与我自幼相识,好歹我也算你半个手足,看你这般憔悴模样,这女娘大致已是拿捏住了你,你可得想好了,是否要入了这情爱的坑。”
冷苏的话让霍仲轶心里更加烦了,他是知道自己现下没有资格谈及儿女情长的,在武清城的上万百姓亡魂未得到安息之前,自己从不属于自己,只是钟岳的出现他未曾料过的,从那此寝殿一面开始,他就开始总会做些原先从不会有的行为,他未曾离一个女子这般近,不曾闻过如此特别的女香,不曾搂抱过如此娇软的身子,更不曾因一句话而受伤的连酒都喝不下。
“她不像你说的是个忠于算计的女子,反倒有时憨的可爱。”
“我知道,因她不是我说的她。”
冷苏看着有些失魂的霍仲轶笑语
“不是她?”
“应该说不完全是她,相貌,身段,是她。眉眼,语气,心性,绝不是她。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她,不是她。”
霍仲轶一时之间被说糊涂了,完全没明白冷苏的她她她到底是谁谁谁。
“霍兄今日约我来,怕不是为了与我诉说衷肠的吧。”
冷苏打断了他想继续的话题,直奔来意
“苍决君那日寻过我……”
“寻你作甚?“
冷苏话被打断,属实不悦,皱着眉头咬牙切齿起来
“你倒是听或不听。”
“说”
“苍决君那日寻过我,说起那失踪的使臣,我也查到了那人是在冥喜院失踪的。”
“冥喜院?”
“很耳熟吧,那年你父君和霍将军曾一同去过那个地方,还见过一个人,便是那人将如今的一切改了命,只不过,后来他们不幸殒命,知晓其中真相的人便只剩下这冥喜院的老板了。”
“可查到老板姓甚名谁。”
“未曾,只知这人喜好修仙问道,大约也不是什么寻常人。”
冷苏微抿一口,看了看眉头紧锁的霍仲轶。
“霍兄可有眉目?”
“暂且没有,不过那地方,总是要去一去。”
“不急,已有人替你去了。”
“谁?”
“你家小女君派去的,叫什么,皓文君?”
一听与钟岳有关,霍仲轶一下子坐不住了。
“为何她也卷进来。“
“这世上的事,从来便是这样,你不理解入局的人为何入局,入局的人也不只身处何处,不过就是为己为利罢了,缘由皆因自身。你这位小女君自身也难保,设谎骗了廖霭,又弄丢了京、边两国的使臣,即便是女君不责罚,那边国也不会善罢甘休,最终总要有个牺牲品,你猜猜会是谁?”
霍仲轶的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却是说不出口。
“我替你说,自然是你为之心乱的小女君。”
冷苏哈哈大笑,不只是因为醉酒失态,还是只为嘲笑眼前的多情郎。
“你可不要妄想去救她,你自己的事情尚未完成之前,一样也是泥菩萨。莫要怪我没提醒过你。使臣的事情,我自然会去解决,但是往后的日子,少不了这位小女君的坎坷,劝你还是早些把她忘了的好。”
放下最后一坛酒,冷苏摆摆手又走向了黑暗处离开了,留下霍仲轶一人不只是在思考什么,一直坐着直到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自己的世界都还是一片阴霾,却因为短暂的见过阳光,再也忘不掉明媚的感觉。
自责了一晚的钟岳直到天明前才沉沉睡过去,脑海里想了一万种和霍仲轶主动搭话的方式,却怎么都觉得尴尬,终于熬不过眼皮打架,决定先睡觉再说。刚入梦,蒙池的大嗓门酒随着推门的一霎那吵醒了整座宅邸里还在喘气的生物。
“小女君!有您的信!”
那种熬了彻夜刚睡着就惊醒的感受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考验心态的,被迫清醒从而导致胃里一阵极度的痉挛抽搐,脑仁一瞬间像被千斤顶狠狠压了一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和青色的黑眼圈证明自己前一夜的挣扎。
“呀——这……这怎得和我家将军…一个样呢。”蒙池看到全无女君形象有些语无伦次。
“怎的,将军也没睡好嘛。”
“您昨日将他赶了出去后就再没睡下……”这话蒙池是小声说的,但却清晰的传到了钟岳的耳朵。
【苍天啊,我已经为这句话付出了一整晚的黄金睡眠,我已经受过惩罚了,十八岁的我不该有这么深的黑眼圈啊!!!等等,他为何也一夜未眠,难不成真是被我气着了?不会吧,一个将军心眼这么小的嘛?】
钟岳清了清嗓,示意蒙池靠近些,“你说与我听听,我昨日怎得气着了他,害的他一夜难眠。”
钟岳脸上的表情冰冷的可怕,好像要把自己当作早点烹食了,蒙池忙摇着头,“不不不,是属下嘴笨说错了话,小女君莫要动怒。”说罢将手里的信笺递了过去,忙退下了。
走出屋门好些距离才敢停下喘口气,摸着突突直跳的心脏,蒙池擦了把冒出的冷汗,心里嘀咕,方才的小女君瘆人的很,全然不像平日好相与,真是险些丢了小命。想着,也不敢逗留,快快的走开了。
钟岳翻阅起手里的信,小声读起来。
“小女君亲启:吾已前往冥喜院,得一神人相助,使臣之事不日可破。——皓文君”
这皓文君平日从不称呼自己是小女君,怎得这次这么正式。钟岳正纳闷,信封夹层里又掉出枚银哨,那银哨和自己身边的那支一模一样,看来皓文君说的神人想必就是那个人吧。
“主岳,吃饭了。”青禾捧着新鲜熬出的小米粥进屋唤着
“好。”钟岳此时也无心睡,满脑子都是皓文君和那怪人一起找使臣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靠不靠谱,但奈何自己不在福泽城,只能寄希望于此二人了。
“主岳,皓文君那儿可有消息否。”青禾一边伺候钟岳用膳一边无心提起
“回了,说是志在必得,我们也没法儿亲自去找,只能姑且先信着吧。”
钟岳包了一嘴的粥,熬夜饿了一宿,肚子早就空无一物,喝下两大碗也不见有饱腹感,早知道在蔚县的时候该多屯些饼带着。
埋头苦干第三碗的时候,面前多了一个长相一般但冒着热气的饼,抬头一看是黑着脸的霍仲轶。
“吃吧,粥可填不满你的肚子。”
接过那张有些难看的饼,钟岳倒也不嫌弃就往嘴里塞,吃着还不忘问,“将军是何处找来的饼,丑是丑了些,不过香的很。”
“我做的。”
“哇哦!这世上怎会有生的如此好看的饼,都叫我舍不得吃了呢!嘿,嘿嘿嘿,嘿嘿嘿嘿——”钟岳试图用笑缓解尴尬的局面,想也便知霍仲轶的脸该有多臭了。
好在是青禾及时的打圆场扯开了话题,问起了何时启程,可还需要备些什么,霍仲轶才勉强放过了她。
“不外是一些吃食需要重新分配,其余的不用你们操心,若是没有意外,今晚便能到达离池。”
“吃食怎得了,为何重新分配。”
“大约是有些人太过能吃,导致我队中带的干粮不够分,只能是重新分配了。”
“……”
不用问就知道他在暗喻自己,钟岳也不好意思反驳,只能把手里的饼想象成霍仲轶,然后恶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