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义刑义杀(7)
四入港
黑色的无人机悠悠飞过，没人听见旋翼的声音。
通往港口的几条要道都遭到破坏，加上大片废墟，行动组不得不绕路。伊莎贝尔留了几个人清理现场，受伤的组员也派回营地。等到剩下的人抵达港口附近时，只觉得里面静悄悄的，一点没有人的迹象。
路明非倒不怕巫师们卷土重来，反而求之不得。没人知道他们想救一群连军队都放弃了的普通市民。如果巫师们离开，港口就相当于空了，正好方便他们潜入。
但大伙在隐蔽的地下通道里等了半天，等得都开始犯困了，依然只有死寂。
出于谨慎，路明非决定派个无人机侦查。
传来的画面很清晰，机身配装的高精摄像头像是一只鹰眼。
很快，行动组就注意到异样。捷克是内陆国家，依靠伏尔塔瓦河才得以和国际航道连接，现在的内河港却不是原本老旧、杂乱、规模不大的模样，里面经历了极大的改动。
最显眼的是区块，港口以残破的建筑物为主体，不知用了什么转移的魔法，堆建出一圈环绕的土墙。墙内分划出大大小小的区域，车道被堵死，诸多船舶设施也闲置，划分这些区域的是积木一样的集装箱。数以千计的箱体从本来的井然有序变成杂乱无章，加上干掉的水泥，在充当壁垒的同时也填充了区域间的间隔。
这种翻新的工程量庞大到以年计。路明非想起玛丽的话，巫师有魔法作为助力，又有旁人指导，很多事做起来事半功倍。
无人机继续深入。有不规则的色块在前方翻动，模模糊糊的。组员们一时看不清，都凑了过来。
“你这个无人机质量不过关啊，怎么还自带马赛克？”有人说。
“不是无人机的问题，拍到就这样。”操作员耸肩。
镜头不断拉近，路明非猛地意识到巫师将港口重建的目的，是划分界线，从而控制住他们驯养的东西……
“我的天。”伊莎贝尔惊叹，“这是一个巢穴。”
不用她说，路明非也知道前方是飞龙的老巢。
色块逐渐显示出形体，那是一群黄铜色的飞龙，就和他们不久前射杀的生物同属同类。路明非看到它们黑黝黝的背脊，记得这种飞龙的正式名称是毒牙龙。
毒牙龙显然没注意到头顶有外来的飞行物，只是窝在集装箱的堆场里或趴或卧，和草原上歇息的狮群没什么区别。它们的数量不少，占据了港口临海的东侧。
“主席，它们完全没防备。”操作员兴奋地建议，“不如让无人机把它们全炸掉。”
看他一脸神采飞扬，路明非觉得行动组招错了人，怎么把装备部的苗子收了进来。
“我们的目标是人质，飞龙也是要抓活的样本。”伊莎贝尔没好气，“把那些飞龙惊醒了，难道用你喂饱它们？”
类似的“龙窝”不止一个，往外看去还有更多零零散散的色块。
港口是静谧的，大多数飞龙都卧在堆场上沉睡，让人联想到古老遗迹中栩栩如生的雕塑。有的甚至收拢两翼，从高架吊机倒挂下来，活像巨大的蝙蝠。不少集装箱的表面有不规则的烧融痕迹，路明非猜测里面住的是不会控制龙焰的幼龙。
“中国火球、匈牙利树蜂、澳洲蛋白眼、秘鲁的毒牙龙……”伊莎贝尔喃喃，“之前交战的飞龙都能在这找到，至少有上百条。”
她弯下腰，看得更仔细了：“如果不是知道里面有巫师，我根本不会觉得这里是住人的——与其说是个巫师的聚集地，不如说是以飞龙为畜牧的牧场。”
“那么多，巫师怎么喂饱它们的？”有人脸色发白，“不会是吃……”
“不，巫师们选这里饲养龙群是有原因的。”路明非指着画面里的河流，“这是一条大河，以鱼类为食的话，就算有上百头飞龙，食物来源也是充足的。”
“一个天然的渔场。”伊莎贝尔点头，“伏尔塔瓦河里的鱼类确实不少，比如鲑鱼、鲈鱼、和鲤鱼。”
“说得我都饿了。”操作员嘟囔。
“你如果有胆量，现在就可以进去捕鱼，保证不拦着你。”路明非扶额，“我怎么总有些芬格尔风格的队友？”
“这还算好了。”操作员无辜摊手，“刚才同步任务数据的时候，还有人问我龙平时吃得多不多、养一条费不费劲。”
尽管内心千锤百炼，路明非还是想默默地捂脸……自己曾经也这般脱线，让他忽然有点同情以前组队的队友。无论是恺撒楚子航还是诺诺，不管遇到什么都不乱不惧面沉如水，唯独自己只会飙烂话。
伊莎贝尔忽然说：“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什么？”路明非一愣。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伊莎贝尔重复了一遍，“封城、驯龙、掠夺奴隶……如果只是想当强盗或者独裁者，需要弄这么麻烦吗？”
她抚着下巴，似乎想得入神。
操作员忽然喊了一句：“港口里没人了，他们好像要坐船离开！”
这话一下让所有人困意全无，伊莎贝尔也顾不得沉思，几乎要贴到屏幕前：“开什么玩笑？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是真的。”操作员急忙放大画面，“你看，有货轮在离港。”
无人机倾斜，摄像头调整好角度，转向靠河的方向。夜风中水波荡漾，浮光如跃，一艘轮船静静地停于河边，起重机吊臂悬在它的上方，像是遮雨的棚顶。
货轮的体积不算大，看起来载重量不会超过两千吨，乌青的船壳板上锈迹斑斑，透着一股子没钱保养的寒酸。舱口敞开，跳板上有几个箱子飘浮。
那的确是巫师，即使有也不会用吊车搬运，直接让箱体浮空。
无人机不敢靠得太近，但能看见有人影挥动魔杖，咒语的光在闪烁。巫师们搬完最后一批就快速登船，收好跳板。这时甲板上只胡乱堆着十几个散货似的集装箱，船身也没有明显的吃水。
路明非看不清船上有多少巫师，但他估计港口里没什么人留下。无人机在周围一路拍摄，除了龙窝，还看到一些和行动组类似的、用帐篷搭建的营地，区别只是巫师们配备了更多的设施，显然是久住之地。
现在营地里都没人了，连照明用的火炬都没熄灭。
“不会是陷阱吧？”有人怀疑。
他刚说完，货轮就启航了。水面被切开，轮船沿着伏尔塔瓦河缓缓行驶，偶有水声。虽然没有汽笛响起，飞龙群也依然还在沉睡，但操作员说的是实话。
所有人都沉默了，不知所措地看向路明非。
他们本以为会遭遇一场艰苦的攻坚战，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不想对方直接跑了，连头都不回……就好像当年的英国东印度公司派人进攻阿尔科特城，冒着暴雨千里奔袭，不知虚实的印度守军被吓得屁滚尿流，直接弃城而逃。
兵不血刃固然值得欣喜，但他们的武器和决心一下用不上了，顿时有点茫然。
“他们难道把俘虏都绑走了？”伊莎贝尔问。
路明非皱着眉。如果真是这样，那行动组可算是白来了，他们没法从水上追过去。
他也不确定巫师们有没有像人蛇船一样把活人一箱一箱地运走。可按以往的经验来看，麻瓜对巫师们的价值不大，通常不愿为他们多费工夫。
“主席，我有个想法。”冈萨雷斯举起手，“无人机的性能有限，还要花不少时间，不如让我带一组人实地探查。”
“你想直接进去？”路明非提醒，“里面还有不少飞龙。”
“无论平民被关在哪，总不会离巫师的营地太远。”冈萨雷斯说，“没有巫师们操控，飞龙的威胁没那么高。我们还有专门针对飞龙的捕捉装备和货车，随时可以调用。”
“如果真找到目标，你们到时候怎么出来？”路明非问。
“这倒无妨，可以让无人机在空中指引，找一条安全的退出路线。”操作员说，“保持通讯就好。”
“好，我们会把外面清扫干净，留出车道。”路明非表示同意。
“还要准备好必要的食物和医疗用品。”维多利亚忽然说，“我也去。”
路明非和冈萨雷斯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里面的人长期处在饥饿和恐惧中，状况肯定不会太好。”维多利亚耸耸肩，“你们会需要一个会说捷克语的人。”
冈萨雷斯看着那双闪亮的眼睛，忽然有些出神，他不知道这个理由之外有没有别的目的。维多利亚注意到他的目光，大方地两手一摊，好像以为他有什么疑议。
这个理由很充分，维多利亚看起来也决定好了。路明非心想伊莎贝尔也能当翻译，但他不知道怎么反驳，只好干瘪瘪地说：“那你们注意安全。”
维多利亚以滑铲的姿势顺着歪斜的墙壁下滑，等她站起来时，浑身都蹭满了灰尘。
“继续往前直走，前面的存放区你们会看到几只树蜂龙。”耳机里有人指挥，“知道怎么做吧？”
“嗯。”维多利亚拍打灰尘。
冈萨雷斯接着她的身后滑落，他的后面是另一个组员，然后是下一个……一共六人，每个人都以一样的动作起身，又以一样的动作拍灰。
潜入港口的过程倒是异常顺利。
无人机陆续出动，让行动组有了更多的眼睛。他们很快发现，进入港口的车道和通道被封锁，但并不代表没有缝隙。顺着这些缝隙潜入，可以将遭遇飞龙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听着后方的指挥，维多利亚一行人不断爬过废墟、钻入管道、贯通破洞、在楼顶制作简易的木板桥……好似探索地图的开放类游戏，跟着指引清扫障碍，一路通畅。
维多利亚用手势让队伍停下。
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他们的前方沉睡着一群树蜂龙。每一只都和小巴士一样长，被黄铜色鳞片覆盖的身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鼻孔里涌出的气息灼热，头上的骨角偶尔抖动，让维多利亚想起猫睡着时颤动的耳朵……
可这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神奇生物，本身却充满着瑰丽的美感。它们的鳞甲、翅膀可以和君王的冕袍媲美，身体弧线仿佛山间流川，这样静静栖息在不属于自己的现代都市里，集装箱、龙门吊、货运车、和其他停搁的船只变成护佑族群的金属城垣。任何画师看到这充满想象力的一幕，都会有动笔的欲望。
冈萨雷斯和维多利亚从左右两侧爬上箱子，其他四个默不作声地分成两支，像是被礁石分开的河流。靴底踩上宽阔的箱顶，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离熟睡的树蜂龙很近了。
“这些飞龙真漂亮，”维多利亚赞叹，“就像大沼泽地国家公园的白尾鹿。”
“只不过公园里有专门的观光车，白尾鹿醒来也不会想吃掉我们。”冈萨雷斯评价。
“推特上有人发帖，说遇到一个发神经的美女，非要在满是飞龙的城市里入住。”维多利亚说，“我们做的事，大概也不逞多让。”
“有道理。”
然后两人抬起手，对准树蜂龙的脑袋扣下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