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遥远的宇宙深处,有一颗闪亮的星球,这里是我可爱的家乡——萨顿星球。
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片由钢铁铸就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也有太阳,也有月亮,也有星星。
然而,在我小时候,我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与今天苍老中透出青春的我自己相比,还是有很大的距离和差别。
当初,萨顿星球虽然已经进入高等级的文明发展阶段,但依然是一片世俗的领域。
千年来,我不可能彻底摆脱那许许多多的梦魇,也不可能安心地享受地面上任何内容的生活。
事实上,我自己的家,在很久很久以前,是极为平凡普通的穷人家庭。我的祖父母是勤劳朴实的农民,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种植粮食。
有人说,我们萨顿星球的人,就是爱种地。
我听了,微微一笑。
我记得,我爸爸说过,他出生的那些日子,我们的故乡曾经发生过一次大洪水。滔天巨浪将一切都吞噬,日月无光,天地异色。我奶奶坐在一口大缸里,抱着我爸爸,一路漂流,总算保住母子俩两条命。
多么惊心动魄的降临人世,好像这场大洪水就是为了迎接他的到来才会不期而至。
其实,这样的因果假设又有何不可?
也许,一场大的事件,是因一个特定的人存在或发生。
只是,我宁愿将这场洪水与我们萨顿星球那从此多灾多难的岁月联系在一起。
是一场噩梦的开始,并非结束。
我的爸爸,像其他农民家的孩子一样,七八岁就开始下地干活,十五岁就结婚了。
所以,我爸爸比我大十六岁。
终日劳作似乎是我们天生的宿命,但我的爸爸是一个有志向有抱负的人,不可能久居人下,也绝不会忘本,忘记自己的根在哪里。
他永远不可能忘记脚下这片深情的土地,是如何把他养育成一个无坚不摧的勇敢的战士。
然而,时间退回到从前。少年时代的他,还没有完全从自我混沌的状态中认识到天赋的使命。
事实上,作为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子,他摆脱不了周遭环境的影响。
那时,他在我们政府下属的机构做卫士,第一次被一群富家子弟怂恿,品尝到豪饮的痛快淋漓。他不是天生拘谨的人,个性中含有豪迈的成分。酒对他而言,并不是能让他自觉自动敬而远之的事物。相反,他在酒精的作用下,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威力。
那还是他为政府办事时,由于贪杯而喝醉,感觉双臂似乎增添了无穷无尽的气力,仿佛天地之间的力量源泉都在向他的体内汇聚。他看到平时欺负他和我们一家人,压榨平民,无恶不作,獐头鼠目的那个家伙,又被其挑衅,情急之下,朝着那人的脑袋就是一拳。
可是仅仅这一拳,已经将那个人打得半死,躺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而我父亲,当看到那个人已经差不多咽了气,才猛然从酒醉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他被吓到了,一是因为几乎打死人,二是惊讶他自己的威力竟然比一般人大如此之多。
这么大的力气,如果任由酒精的作用支配大脑,驱使四肢,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虽然教会他擒拿术的阿木扎比长老已经不在人世,但父亲一刻也不曾忘记老师的教诲。他最敬佩的人就是阿木扎比长老。长老曾经对他说,男孩子应该把气力用在正义的事业上,而不能让体内的邪恶战胜善良、平等的原则,去做无意义的事情,耗费生命。
这次酒醉所攻击的人,虽然是个坏人,但这种低级的打架斗殴,与建功立业根本不搭边。如果爸爸将来的生活都由这样水准的事件构成,那就是在做无用功,不客气地说,很容易落入混吃等死的行列。
所以,他暗下决心,不能让自己的威力就这么毫无章法地发挥效用。相反,他应该立志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物。尽管这会很难,但他相信,凭借他的智勇双全,他不会让自己永远做庸碌的无名小卒。相反,在萨顿星球的史册上,要留下一个光辉的名字——埃立克斯·昊然。
我爸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我也说不好。正如他在世人的眼中一样,他的轮廓,于我的眼底,眼波流转之间,时而模糊,时而清晰,似乎在永恒地接受着审度与咀嚼,不啻是一种蹂躏和凌迟。
我们这里虽然是钢铁的萨顿星,但时常处于寒冷的侵袭之中,因为毕竟有一半的时间我们要远离自己的恒星那温暖祥和的光芒的照耀。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爸爸身上的衣物却越来越单薄。
他平时很精细,不至于是那种连衣服都会弄丢的人。而且,他是阿木扎比长老最荣光,武力值最高的学生,十里八村又有谁胆敢偷他的衣服?
这正是让我的祖父感到极为诧异的地方。我祖父想到祖母一针一线为我父亲制作衣服的辛劳,和那双已经不像一个女人般的粗糙的,布满伤痕的手,心中除了生气就是恼怒。他怪我爸爸不懂事,不成人,一定是因为贪杯而把衣服都卖掉了。
一个为喝酒而典当衣服的人,真是不成器啊。
所以,我祖父用柳条编成的鞭子抽打我爸爸,作为惩罚,想从他的口中知道,衣服究竟去了哪里,是怎么没的。
可是我爸爸什么都不说。
即便这样,祖父也仍然有办法发现爸爸的秘密。他暗地里跟踪爸爸,发现爸爸在阿木扎比长老的坟墓前,堆满了贡品。
原来如此!祖父更加生气,还是继续责打爸爸。爸爸即便再有威力,也不可能对祖父还手。可是他不会放弃继续纪念他的恩师。
这就是我的爸爸,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你可以用简单的义气二字来形容他,甚至在心底里嘲讽他。可是他永远都变不了,始终是一个为了心里的执着而不顾自身利益的人。
那么阿木扎比长老在他心目中,应该就是第一个指路的明灯吧。因此他才会近乎虔诚地贡献自己仅有的衣服,只为了表达一下,不知长老能否收到并领受的敬意和心愿。
他为了什么,不为什么,随着岁月的流逝,人世间的沧桑变幻,在我的头脑里,似乎越来越模糊不清,让我也感到难以把握,宛如就要从刻骨铭心的记忆里被一寸一寸地封印掉,令我和其他人都再也抓不住一点游丝样斑驳寥落的痕迹。
老天,是在惩罚我吗?还是在惩罚他?或者,是在惩罚这个混沌和清晰互相交织纠缠的世界?
不得而知。却心痛不已。
然而更心痛的事情还在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