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爸爸已经是响当当的护国四大将之一。有一天，乔治安娜和克里斯丁叔叔的妻子，玛莎阿姨，在一起聊天。玛莎阿姨对她说：
“埃立克斯太太，你也该多注意打扮打扮你自己。你没听说其他几位大将军，家里的舞姬比我养的芦花鸡还要多，然后仍不满足，经常去舞场酒吧，甚至还和下属的妻子偷情。埃立克斯将军比他们都年轻十几岁，你又比他大两岁。可是我看你，穿的裙子都是粗布的，也从来不施粉黛。你就不怕他会被那些年轻的女士们抢走？”
乔治安娜说：“哦。埃立克斯将军，他不是那样的人品。”
玛莎阿姨说：“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不要介意，埃立克斯太太。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心直口快。可是我这些话，真的都是为你好。你太不装扮自己了。我有时都替你担心呢。你的丈夫前途无量，你不牢牢抓住他的心，等你人老珠黄，谁也保不齐他会怎么样。”
乔治安娜笑了。“你的担心真的是多余的。你看我们家里，哪里有什么歌姬舞姬呀！他不喜欢。至于我穿的衣服，还有不用化妆品，也是他告诉我这样做的。你知道，他一直都是要求我们全家人做到官兵平等。吃的穿的都要和战士们一个样。”
玛莎阿姨皱皱眉：“埃立克斯将军可真是个怪人。”
乔治安娜从玛莎阿姨那里回来，心中空落落的。玛莎阿姨的话，她还是多少听进去一些，不可能心中没有一点波澜。
她走到镜子前，坐下来，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用一只手摸摸半边面颊。
要知道，她平时都不怎么爱照镜子。
可是现在，她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第二天，她换上一件薄纱和丝绸拼接的蓬蓬裙。灰粉的颜色，公主装的质地，真的很漂亮。她的气质也不像当初那个渔家女。现在的她是一个温柔贤惠的妇人。
她在爸爸面前沏茶，稳重而有条理地安排家中的一切。我们家孩子多，孩子的孩子也多，都要她一个人多操心。偶尔她如果喜欢美一美，让自己漂亮一些，是太可以理解的心思了，不是吗？
我爸爸看见她，没有不高兴，也没有很高兴，总之是一种说不出的态度。不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然而最终他还是温和地问乔治安娜：
“你今天换了新衣服？”
乔治安娜有些害羞地抿着嘴笑笑。心想：他终于注意到我的裙子。
我爸爸却说：“这条裙子，是很漂亮。可是，我们部队的战士不穿这样料子的衣服。你既然答应过我，和我同忧乐，以后就不要再如此。”
乔治安娜略微尴尬地看看他，虽然脸上仍挂着笑意，神情却是大写的讪讪。
她在心里说：我是为了让你看着好看，才穿成这样子的呀！
但她表面什么都没说。
我爸爸觉察出她的难堪，安慰她道：“乔治安娜，你穿什么都好看。而且，我不喜欢以色侍人的女人。”
真的是这样吗？
此时的乔治安娜，心里还是不禁打一个问号。
她说：“你写的那些诗，让我感觉你有一双能发现美的眼睛。因为你懂得欣赏美，所以才会有理想，才会有对家乡，对故土，对祖国河山的热爱。可是你就不能把这双欣赏美的眼睛，用在看我的裙子上么？”
我爸爸不置可否。
看来，只能靠行动表明，才可以证明他的确是不在乎那些浮花浪蕊的东西。
我们萨顿星球虽然是钢铁的质地，但也有些地域山川峭拔险峻。在这样的地方，驻扎着波特将军的部队。
波特将军是为数不多的会打仗的将领之一。
“将军，您所指挥的这次战役，可以说是自从抗击侵略者以来，除哈默尔将军那次之外，最成功的一次防御战了。”
波特将军的副官恭维他道。
“不然。现在的几位身居高位的将军里，只有埃立克斯将军能打进攻战。他不到三十岁时就已经身经数百战，在我国所有的阵线上名气太大，才被许多人开云(中国)给阿贝尔国王。我觉得其余几位，有的简直可以扔了，剩下的也都不如他。包括我自己。”
波特将军摇摇头，对副官说。
“他有那么神奇吗？”
副官似乎不解地问。
“此人是个奇才，而且志向远大。我觉得我应该和他好好交往。”
波特将军回答。
副官微微点了点头，显然半信半疑。
“将军想和他怎么交往呢？”
副官又问。
“哈哈哈，交往嘛，第一步当然是要送礼啦。”
波特将军笑着回答。
“将军打算给他送什么礼？”
波特将军这次却没说话。
他心里在考虑和盘算。
他踱了一会步，对副官和秘书说：“埃立克斯将军三十二岁就已经是拥有最高官阶的将军，除了我们国家的第一任国王，在还没建国之前，曾经得到过这个殊荣之外，其他人就没有任何先例。可是他好像不太习惯现在的地位。上次普拉哈拉德上尉去他家中办理公务，以为他也会像我们一样，会有歌舞姬。可是已经吃完饭，普拉哈拉德发现他家里根本什么都没有，也不让歌舞姬出来给大家跳一支舞。”
秘书小心翼翼地问：“您是说，他缺少什么，您就要给他送去什么？”
波特将军又是几声大笑。“我一定要和他交往，所以这份礼物是必须的。”
要知道，我们萨顿星球的人们十分注重私交，经常会把自己家中的歌舞姬赠送给有此偏好的同僚。
可是这次波特将军却不可以将自己的女人随意地挑选出来送给我爸爸。相反，他花了两千萨顿元的重金，从他的辖区买回来一个良家少女，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而且美若天仙，娇香艳质，没有人看了不会心动。
这个美女就这样被送到我们家里。
其实我们家真的没有什么歌舞姬，只有一个平时帮忙的女仆，每天在乔治安娜妈妈身边。
美女来了，我的几个小弟弟趴在墙边和窗台上好奇地看。我弟弟丹尼尔甚至跑过去，调皮地把披在美女头上的红绉纱揭开。
哇。
他蹦跳着走回客厅里，对其他孩子们说：“那个姐姐身上喷的香水好香啊！”
乔治安娜妈妈也在场。她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我在高高地云头飞翔，还能看到这过去的一切，是不是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幸运？
也许。
但如果按照萨顿星球尘世间的标准来判断，我应该是非常不幸的。
就像我爸爸一样悲情。
说实话，我爸爸几乎没有不被他之后的任何大人物评价过。
包括很伟大的，真正的大人物。
他让他们不止一次想到关于生和死的哲学问题，引发他们不得不认真地思索人生。
那些关于断头还是否坚持信念的话题，我觉得对思维停留在二十三岁的我而言，似乎太大，太沉重，太豪迈。
我有距离感。我担负不起。
但有一句千年后当代人的话，我觉得很恰当：
人终究会死。相信人死后会活在另一世界。而有的人只是先走一步。
那么，我也算幸运的？
我在云头，没有翅膀，却依然迎着风，迎着我们萨顿星球的太阳，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俯冲下去，将自己挂在我曾经的家的门廊上。
我不会让任何人害怕，我又不是诈尸。
所以，我让乔治安娜妈妈，和我的弟弟的妹妹，都看不见我。
我听见乔治安娜妈妈心里的一声极轻微的叹息。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也难怪，萨顿星球的达官显贵们，谁没有姬妾呢？这里又不是真正的一夫一妻制。虽然婚姻受法典的保护，但保护的是男人的利益。在一个女人提出离婚就会作奸犯科的地方，还谈什么男女平等。”
她摇了摇头，把怀里抱着的朱丽叶妹妹递给贴身的女仆。
这时，我看见我爸爸走过来。
“爸爸！”
我大声地，有些激动地喊。
我的声音由于重力的作用而在空气中撩起一阵类似于水纹样的波动。
我觉得爸爸好像注意到了。他似乎下意识地朝我这个方向的门框看了看。
但其实，我们属于两个不同的时空。
除重力之外，没有任何其他途径能跨越时空传递信息。
而这点转瞬即逝的讯息，对我爸爸而言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