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如针,细细密密扎在紫英苑的梧桐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风,也时不时地吹过,夹杂着几声远处的狗吠。整个世界仿佛被这细雨和微风包裹着,沉浸在一种朦胧而宁静的氛围之中。紫英苑里的老房子在雨中显得格外古朴,墙壁上的青苔似乎也在这雨中焕发出新的生机。
雨水顺着屋檐滑落,滴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远处更鼓幽幽,似催促着不可挽回的别期。忱音蓦然惊醒,这几日她皆与姐姐同榻而眠。侧首凝望,身旁的姐姐睡颜恬静,这一刻她不禁心潮翻涌。那道打破姐妹二人宁静生活的和亲圣旨,如重石压心。
她们两姐妹,难道注定要分开吗?
忱音难过地想着,命运似乎在她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让她们无从选择。
忱音没有吵醒姐姐,起身轻轻走出房门,独倚朱栏,指尖轻捻一片飘落的梧桐叶,眸光迷离,望向远处的宫墙——无论谁去和亲,她与阿姐,终是难逃分离之劫。
命运如局,布于天机棋盘之上,似有无形之手,悄然落子,将姐妹情长碾作尘泥,嵌入江山社稷的宏图之中。
夜阑人静,冷月如霜,洒落于青瓦白阶。西殿烛影摇红,映得她素衣如雪,眉间凝愁。案上那道明黄诏书,金线缠边,龙纹绕角,字字如刀,刻着:“皇女一人,远嫁西域,缔结秦晋之好,以固边陲安宁。”
一纸婚书,非为姻缘,实为盟誓;非是喜帖,却是国书。轻飘飘几行墨字,却压得千斤重,压得一个女儿家的终身,压得一段手足情的归途。
朝堂之上,文武分列,争论不休。太傅抚须言道:“北狄虎视眈眈,铁蹄屡犯边关,若不以亲联姻,结为唇齿,恐边民涂炭,国基动摇。”
兵部尚书却怒目而起:“堂堂天朝,岂能以女子换太平?此乃国耻!”
然天子端坐龙椅,面色沉郁,终是叹道:“战则民疲,和则国安。牺牲一人,可安万民,此乃仁君之道。”言罢,殿中寂然,唯余钟鼎轻鸣,似为命运敲响丧音。
忱父归府,独坐东阁,手中酒杯微颤。他望着墙上悬挂的姐妹画像,久久不语。
那画中二女,一执书卷,一抚瑶琴,笑靥如花,宛若春日初绽。而今,却要择其一,送往风沙漫天的异域,换取一时之宁。他闭目长叹:“非我无情,实乃国势所迫。若不和亲,边关血流成河,宗庙恐遭倾覆。宁负骨肉,不负黎民。”
忱音理解父亲,她与阿姐自幼在父亲的教导下同寝共读,晨起共梳云鬓,暮归同赏斜阳。春日踏青,采撷野花编作花环;冬夜围炉,共读《诗经》低吟“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如今,却要因一纸政令,天各一方,永隔黄沙。她怎不悲?怎不痛?可她亦知,帝王之家,无有私情。一袭嫁衣,重过千军万马;一滴清泪,可润万顷荒原!
窗外,残月如钩,冷雾轻笼,枯叶在风中簌簌飘坠,仿佛无声诉说着离别的哀愁。
忱音缓步走入祠堂,跪于祖宗牌位前,轻声道:“孙女忱音,不求荣华,不求长生,唯愿阿姐安康,山河无恙!”她叩首三拜,额触冰凉青石,泪落无声。
这和亲之举,实则是权衡利弊后的政治牺牲,是维系王国存亡的脆弱纽带。
忱音心中满是无奈与苦涩,她多么希望能够与姐姐不离不弃,而不是被这无情的现实所拆散。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知道,无论结果如何,她们的心永远都会紧紧相连,而这份亲情,终将被卷入权力与谋略的漩涡之中。
她深知,这不仅意味着骨肉分离,更是命运的巨轮悄然转向。
想起她和父亲谈论此事时,阿爹一句话就让她多日的努力付诸东流。
“音儿,你太天真了!”忱父看着女儿倔强的模样,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总是不明白世事艰难,和亲乃是国家大事,岂是想换人就能换的?
他语重心长地说道:“此事关乎两国邦交,岂能儿戏?为父知道你心地善良,但你也应当明白,个人情感在国家大事面前微不足道啊!”
忱音眼眶微红,却依旧坚持道:“可是父亲,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为什么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女子去换取和平呢?”
忱父长叹一声,道:“这就是命啊!自古以来,多少皇室女子都走上了和亲之路,这也是她们的宿命。你若是能明白为父的苦心,就不要再胡闹了,帮着你姐姐安心准备吧。”
忱音咬着嘴唇,却始终不愿点头。她心中暗暗决定,一定要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阻止姐姐和亲,又能不辜负父亲的期望。
相较之下,兄长们襟怀更为旷达温厚。
彼时庭院深深,梧桐影动,兄长们常于月下抚琴对弈,见妹踟蹰于回廊深处,便轻招素袖,唤其近前。或执笔题诗于扇,以古语箴言相勉;或煮茶温酒,细说人间冷暖、世事浮沉。
每值风雪寒夜,兄必亲至闺阁,检视炉火衾枕,轻语“莫惧,吾在”。一语如暖流,融尽孤寂霜雪。
每念此情,常感五内郁结顿开,泪湿罗帕。她深知,虽世道艰险,前路迢迢,然家中兄长如松如柏,不凋不折,始终为她撑起一方晴空。此般手足之义,胜似春阳化冰,深埋于心,化作前行之勇,令她纵入红尘万丈,亦敢踏歌而行,不惧风霜。
今夕月华如练,照见庭中梅影横斜,恰似当年兄妹共赏之景。忱音执笔临帖,墨香袅袅,字里行间,皆是不忘之恩,不言之念。
“小音儿,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平日里没个正型的二哥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脸严肃的样子,看得忱音有些不习惯。二哥接着说道:“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一旦踏上这条路,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还这么小,却要承担如此大的责任,真的想好了吗?”
忱音沉默不语,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她知道二哥的话不无道理,可她也清楚自己的内心。这条路虽然充满荆棘,但她愿意为了心中的梦想去拼搏,去奋斗。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看向二哥:“二哥,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择的,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我都不会退缩的。”
二哥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忱音笑着点了点头,心中满是感激。她知道,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选择,家人都会在背后默默地支持着她。
情如双生树,根连黄泉,枝向苍穹,纵隔万里,不改其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