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梅的视线也落在那张合照上，皱纹横生的脸上重新漾出了笑容：“是的，他们都是我的孩子。”
许戈：“这张照片上有一个叫宋展的孩子吗？”
“阿展？原来你们是为了阿展来的。”她叹了口气，笑容又落了下去，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悲伤。
“您对于我们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许戈轻声道，“看来在宋展离开莹心福利院后，你们还一直保持联系，而且对他在外面的所作所为，你并非一无所知。”
他的目光轻轻扫过随意堆放在客厅地上的昂贵补品，有些讽刺的想到，这恐怕是宋展仅剩的人性所在。
“你说什么？”老太太有些惊疑不定起来，“阿展12岁时被一对做生意的夫妻收养，他的养父母经济条件很不错，我一直很为他高兴。他成年之后，常常来看我，说他接手了养父的生意，过得很好，我也终于放心了……”
许戈缓缓地皱起眉毛，他发现这个老人的思维和他们并不在一个层面上。如果吴梅并不清楚宋展成年后的所作所为，那么她面对警察的态度就更加耐人寻味了。
“吴女士，宋展在被收养之前，是否还发生过什么事？毕竟，以我对他为人的了解，他对您的孝心，应当不仅仅是单纯感谢您对他幼年时期的关照吧？”
虽是询问，但许戈的语气中却透出几分胜券在握的笃定。
吴梅苍老的脸上果然露出了几分挣扎的神色，许戈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她自己想通。
吴梅并没有沉默太久，她的目光定格在那张合照上，嗫嚅着开口：“他最终没能长成一个好孩子，是吗？”
许戈微微一怔，孟圆赶紧扭过头去，似乎不想将不忍的情绪流露在人前。
许戈探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吴梅搁在膝上的手，那双手干枯瘦削，宛如即将死去的朽木：“很遗憾，吴女士。”
吴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在见到你们的那一刻，我就有预感，我深埋在心底二十年的那件事终将重见天日了。”
“阿展在被收养的三个月前，和他的小伙伴一起，杀死了这个福利院的院长。”
周珉和孟圆没忍住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许戈倒没有太多意外的感觉，他早已知晓表面光鲜的莹心福利院背地里是怎样的肮脏血腥，这个隐蔽在山村中的分所，是进行罪恶行径的最佳场所。
他俊眉微拧，双眸炯炯地锁住吴梅，沉声问道：“动手的是宋展和他的伙伴？”
“是的。”
“你帮助他们隐瞒了此事？”
吴梅坦然道：“我帮他们掩埋了尸体。”
许戈长舒一口气：“为什么不报警？”
吴梅沉默了一会儿，这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此时透出了一股沉沉的暮气：“第一是因为我们当时很难联系到外界，第二是因为我本以为这些孩子在那个恶魔般的院长死后可以重获新生。”
“呵。”许戈冷笑了一声，“恶魔般的院长？恶魔般的人，又何止院长一个？”
吴梅茫然道：“那里对所有孩子来说是地狱，对我们这些良心未泯的保育员来说又何尝不是挥之不去的血色梦魇？我在尽力保护他们了，但没有用，我的力量太渺小了……阿展他们杀死了院长，我知道他们是被迫的，望着他们恐惧的脸，我只能安慰他们不要害怕，然后处理好尸体……后来，市里来了人，说这里的福利院要拆毁了，他们还为所有的孩子都找到了领养家庭，也包括阿展。我当时多高兴啊！我真的以为他们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过上正常的日子了……”
许戈深深呼吸，他似乎不应该再苛责这个一知半解的老人，在那样的环境下，她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保护那些弱小的孩子，却在阴差阳错之间培养出了一位“蛊王”。
这对她来说，何其残忍，又何其讽刺？
吴梅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许戈的手，像是要从他身上汲取一点力量，她又急切又惶恐地询问：“警察同志，阿展他……又犯什么错了？”
“他——”许戈顿了一下，委婉道，“他成为了自己儿时最憎恨的人。”
然后，他就看见这位原本精神不错的老人像一棵即将枯死的朽木一般，慢慢地佝偻了下去。
许戈轻咳一声，柔声问道：“吴女士，当年你将院长的尸体掩埋在哪里了？”
“我将他埋在隔壁金水村的一棵老杨树下，后来那里修建成了村民活动中心。”
许戈记下了这个地点，决定一会儿就过去看看。
“当年和宋展一起动手的孩子是谁？”
“我记得……叫阿越，阿展和阿越。”
……
从吴梅家出来，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许戈回首望了望低矮的屋檐，他们今天是出来走访的，现在突然有了超乎意料的进展，但他心中并没有即将抵达终点的轻快。
“老周，你留在这等局里的支援过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吩咐道，“小孟，你跟我去吴梅口中的埋尸地瞧瞧。”
“好的！”
三人兵分两路，许戈在发动汽车之后，再一次回望了望吴梅家的屋檐。
难道她有错吗？她已经做出了当时能够做到的最大的努力。
难道她没错吗？私自掩埋尸体无论如何都是有罪的。
许戈甩了甩头，不愿再思考这个问题，当务之急还是抓到宋展。
他一脚油门下去，一股巨力将孟圆拍在了座椅靠背上。
“许许许队！”孟圆吃了一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不过，经此一吓，她仿佛福至心灵般突然问道：“宋展会不会躲在那个什么村民活动中心啊？”
“很有可能哦。”许戈一边开车，一边微微一笑，“幼年惨淡无光，少年时期暴起杀人，那之后他的人生仿佛开了挂一般，完全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严格说起来，这起杀人事件是他人生的转折点，他在走投无路之时，很有可能会故地重游。”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再次陷入了沉默。
那是他在吴梅面前未能说出口的话，既然当年他们联系外界都很困难，又怎么可能完美掩盖院长之死不为人知？
只怕正是因为这一次“杀人”，让这两个孩子入了福利院真正的主人的眼。
正巧，他也认识一个叫“阿越”的人。
封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