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升学谈话
“那人找你干嘛了?”
景沅雅穿着的深色家居服,端着一杯水,就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她那双锐利的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落在墨晞身上。
怎么说呢?墨晞觉得她今天运气是真的不好,刚进门就撞上景女士了,要不去学个黄历算了。
“妈,你回来挺早啊。”
墨晞打着哈哈,试图蒙混过关。
“你今天废话挺多啊。”
言下之意,让她实活实说。
墨晞本来也没打算瞒着,直接老实交代:“他觉得自己要没了,在挑接班人了。”
这话算是半真半假吧。
果然,景女士没追究了。
她只是几不可察地冷哼了一声,那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清晰地表达了她对前夫这种行为的鄙夷。墨箐华也是有病,抚养权都在前妻手上,居然还挑上了。
景沅雅的目光从墨晞身上移开,落在了墙上的挂钟上,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后,她重新开口:“小七要放学了,你去接他,顺便开个家长会。”
墨晞挑眉,静静地看着面前的人。
景沅雅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这么看着我干嘛?”
“受表扬都不想去,景总,那小子不会翻天了吧?”
她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
景沅雅虽然强势,但从墨瑄在经历了那些事,来到他们家后,是倾注了十二分心血的。
以往墨瑄学校里任何需要家长出席的活动,只要景沅雅在帝都,必定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甚至比墨晞还尽心。
在他们家,小孩女人最重要,景女士对墨晞和墨瑄的偏爱都快溢出来了。
“你难得回一次家,他肯定最想见你。”
“我中午见过他了。”
言下之意,她不愿意。
母女俩这对话搞得跟这事是个烫手山芋一样。
”你今天被那糟老头叫走的时候,人家可是担心得差点没去上学。“
“停,你别说了。“
墨晞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她知道娱乐圈少了景女士的一席之地绝对是一大遗憾,这反而让带娃界多了个影后。
”你多和小七聊聊,他今年也收到了瑞因的offer。“
墨晞刚准备离开,闻言,震惊地看着景沅雅。
景女士继续补充:“电话是打到我手上的,我说考虑一下,明天再给他们回复。”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一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我不同意,他来了我们这儿就没一个人过,瑞因太远了。”
“你不同意?”景沅雅的声音将她从冰封的思绪里拽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早已预料到的了然,“理由呢?墨晞,你七岁就敢一个人飞M国参加冬令营了。”
“那不一样!”墨晞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尖锐,“我是我!阿瑄是阿瑄!他……”她哽了一下,那些深埋的、关于墨瑄沉默的缘由、关于他幼年经历的痛楚,像尖锐的冰棱刺着她的喉咙,“他需要的是安稳,是家人都在身边!瑞因公学在哪儿?隔着半个地球!他去了,谁照顾他?谁看着他?万一……”
“万一什么?”
景沅雅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墨晞面前。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女儿层层包裹的担忧,“万一他像你一样,在异国他乡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万一他像你一样,在瑞因的精英堆里也能光芒万丈?还是万一……他离开我们,才能真正学会飞翔?”
墨晞被母亲的目光逼得后退了半步。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那些“保护”的理由在景沅雅冷静的质问下显得苍白而自私。
她想起了墨瑄练靶时手腕的血痕,想起了他刚来时抱着小熊站在她门口的样子,更想起了他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偶尔闪过的、对某种力量的渴望。
“他才多大……”墨晞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挣扎。
“他比你当年收到offer时还大几岁。”景沅雅毫不留情地戳破,“墨晞,我不知道你们当时经历了什么,但你不能因为过去的事就一直把他放在温室里。”
墨晞不知如何反驳,选择了不说话。
景沅雅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不要把别人的罪孽背在自己身上!阿瑄有他的人生,他不是你赎罪的替代品!你问问你自己,你反对,究竟是真的为了阿瑄好,还是因为你害怕?害怕……你当年没能阻止的事,在他身上重演?”
墨晞脸色逐渐褪去血色,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景沅雅的话,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隐秘的恐惧。
满目的血光,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过。
是的,她害怕。
害怕那个孩子在遥远的异国再次受到伤害,害怕自己鞭长莫及,害怕历史以另一种方式重蹈覆辙。
这份恐惧,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深得多。
客厅里陷入死寂,只有墙上挂钟的秒针在“咔哒、咔哒”地走着,声音清晰得刺耳。
窗外,帝都的暮色彻底沉了下来,远处的霓虹灯透过落地窗,在昂贵的地毯上投下变幻的光影,却驱不散室内的凝重。
墨晞站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雕塑。
景沅雅也没有再逼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复杂,有严厉,有心疼,更有一种母亲对女儿未来的深切忧虑。
良久,墨晞才极其缓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口气仿佛吸尽了满室的沉重。她抬起眼,眼底翻涌的情绪被强行压下,重新凝结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家长会几点?”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听不出喜怒。
景沅雅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
“四点半,帝都国际附中。司机在楼下等你。”
墨晞没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转身走向玄关。
她的背影依旧挺直,步伐也依旧沉稳,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面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名为“恐惧”的寒渊。
她需要去见见阿瑄。
她需要亲口问问他。
车子平稳地驶向帝都国际附中。
墨晞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关关在她上车的时候一起窜了上来,似乎感受到主人低沉的情绪,安静地趴在她脚边,偶尔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她的腿。
“伊米尔。”墨晞默念。
“我在。”温和的电子音直接在她佩戴的微型骨传导耳机里响起。
“调取阿瑄在瑞因公学申请流程中的所有记录,包括开云(中国)人、笔试面试成绩、以及……他提交的个人陈述。”墨晞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冷静得近乎冷酷。
“好的,正在处理……权限验证通过。资料已调取,需要现在投影吗?”
“不用,传输到我手机加密文件夹。”墨晞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查一下他最近半年的所有通讯记录和网络浏览痕迹,重点标记与‘瑞因公学’、‘留学’相关的关键词。”
“……明白。”伊米尔的声音似乎停顿了半秒,但依旧执行了指令。
它知道,此刻的墨晞需要的不是劝阻,而是信息。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车厢内亮起又熄灭。
墨晞睁开眼,看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帝都的繁华在她眼中掠过,却无法留下任何痕迹。
她的心思,早已飞向了那个即将见面的、沉默的少年。
她想知道,这究竟是景女士的一厢情愿,还是……阿瑄自己想要的。
附中的礼堂灯火通明,空气里混杂着青春期特有的汗味、香水味和书本纸张的气息。
家长会已近尾声,班主任在台上做着最后的总结陈词,声音透过麦克风显得有些失真。
墨晞坐在靠后的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
她面前摊开着墨瑄的成绩单和几份作业——全A+,无可挑剔,甚至有几份理科论文的深度远超同龄人。
旁边还放着一本翻开的素描本,上面是几幅笔触细腻、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郁的风景画。
她的目光扫过这些,却并未真正停留。
她的注意力,全在身旁那个安静得几乎要融入阴影里的少年身上。
墨瑄穿着附中笔挺的制服,坐姿端正,微微低着头,黑曜石般的眼睛藏在长长的睫毛下,专注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他似乎对台上的发言毫无兴趣,周身萦绕着一层与周遭喧闹格格不入的静谧屏障。
家长会终于结束。
人群开始松动,家长们纷纷起身,或走向老师,或招呼自己的孩子。
嘈杂的人声瞬间放大。
墨晞也站起身,墨瑄将成绩单和素描本收进书包里。
墨晞看向他,声音放得比平时更轻缓:“结束了,走吧。”
墨瑄点点头,默默跟在她身侧。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拥挤的人群,走向礼堂侧门。
晚风带着凉意灌入,吹散了礼堂内的闷热。
走出礼堂,外面是附中精心打理的花园小径。
路灯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鞋底踩在石板路上的轻响。
墨晞放缓了脚步,与墨瑄并肩而行。
她能感觉到少年身体微微的紧绷。
是时候了。
“阿瑄,”她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景女士说,你收到了瑞因公学的offer。”
墨瑄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又跟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依旧沉默。
墨晞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
路灯的光线勾勒出他清秀的侧脸轮廓。
她需要看着他的眼睛。
“为什么想去?”她问,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紧紧锁着他,不容回避,“那里很远,你在这里很好,景家的资源足够你发展,实在不行,香江、星港、月川,你随便挑。”
墨瑄终于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
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不再是孩童般的懵懂或试探,而是沉淀着一种清晰的、近乎执拗的光芒。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书包里掏出日记本,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两张旧照片。
暮色四合,帝都国际附中的花园小径被路灯染上昏黄的光晕。
晚风带着凉意,卷起几片落叶,在石板路上打着旋儿。
墨晞的目光凝固在墨瑄递过来的那两张照片上。
照片上年轻男女的笑容灿烂而遥远,背景是瑞因公学那标志性的古老建筑。
她认得那笑容,认得那身校服,更认得照片背面那熟悉的花体英文落款。
“你找到那本相册了?”墨晞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墨瑄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明亮,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和坚定。
“姐,你藏东西的技术不好,很容易就被发现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抱怨,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墨晞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
那本相册,那场大火的遗物之一。
里面记录着墨瑄父母生活的点点滴滴。
她以为藏得很好,以为那些过往会被时间尘封,至少,在墨瑄真正长大、足够坚强之前,不会被翻出来。
“所以,”墨晞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目光重新聚焦在墨瑄脸上,“你想去那里,是因为他们?”
墨瑄没有立刻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重新夹好,放回口袋,动作带着一种珍视。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墨晞的眼睛。
“姐,”那双眼睛里面是他从未有过的坚定和渴望,“我的爸妈和你都是瑞因的高材生。“我也想走一遍你们的路。”
这句话,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两人之间炸开。
“除了那里,星港、香江……这些地方任你挑选。”
墨晞定定地看着他。
少年眼中的光芒,不再是过去那种依赖或寻求保护的懵懂,而是一种明确的、想要追寻和证明什么的决心。
“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我像你一样,被推到风口浪尖,怕我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东西,更怕……我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有什么事,你来不及。”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但是,姐,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我知道爸妈在那里留下过足迹,我想去看看他们曾经生活学习过的地方。瑞因公学,它不只是个名校,它……它像是一个连接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想知道,是什么让他们选择了那里,又在那里成为了后来的样子。”
“而且,”墨瑄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我也想去看看,那个能培养出姐姐你这样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我想试试看,我能不能在那里,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路,而不是永远活在姐姐你的羽翼下,或者……爸妈的影子下。”
最后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墨晞心中那层名为“保护”的厚茧。
她一直将他视为需要精心呵护的幼弟,一个沉默寡言、内心可能还残留着创伤的孩子。
她忘记了,时间在流逝,他也在成长。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抱着小熊、站在门口等她的小男孩了。
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渴望,甚至……自己的野心。
晚风吹拂着两人的衣角,带来远处城市的喧嚣,却无法打破此刻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
墨晞看着墨瑄,看着他眼中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清醒和执着。
她想起了景沅雅的话——“不要把别人的罪孽背在自己身上!阿瑄有他的人生,他不是你赎罪的替代品!”
是啊,她有什么权利,因为自己内心的恐惧和愧疚,就折断他想要飞翔的翅膀?
良久,墨晞缓缓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他的头发,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是一个平等的、带着认可的动作。
“我知道了。”她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但眼底深处那层坚冰似乎融化了些许,“瑞因公学……确实是个好地方。”
墨瑄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盛满了星光。
“但是,”墨晞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去那里,意味着你要面对完全不同的环境、规则,甚至是危险。那里没有景女士和姥姥姥爷,没有我哥哥们随时在你身边。你需要证明给我看,你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也有足够的决心去承担选择的后果。”
“我会的,姐!”墨瑄几乎是立刻回答,声音里充满了力量。
“证明不是靠嘴说的。”墨晞收回手,转身继续沿着小径往前走,“在你拿到正式录取通知书之前,我会让伊米尔给你安排一系列测试。成绩只是最不重要的一部分,体能、格斗、信息处理、危机应对……”
她的背影在路灯下拉得很长,语气斩钉截铁:“如果你能通过所有测试,证明你有资格踏上那片土地,那么,我不会再阻拦你。”
墨瑄快步跟上,与她并肩而行。他用力地点点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属于少年人的、充满斗志的笑容。
“好!我一定做到!”
墨晞没有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夜色中,她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平直。
他不再仅仅是那个需要她挡在身后的小七,他看到了那条路——那条由他的生身父母、由他最信任的姐姐走过的的路。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隐约的车流声。
墨晞看着少年眼中那簇不容置疑的火苗,所有准备好的劝阻——关于距离、关于复杂、关于保护——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缓缓伸出手,不是像往常那样揉他的头发,而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上了车,墨瑄对车上的关关充满了好奇心。
而墨晞则在一旁和伊米尔聊天。
「不得不说,你确实是养孩子的好手,他经历了那事,居然还能这么阳光,也是不容易。」
这话里全是感叹。
墨晞指尖轻点,回复简洁明了:
「巴顿警长说当年那群人还有余孽在逍遥法外的,所以,别废话,拟计划。要快,要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