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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命魇

第十四章 断壁残垣中形影自相怜-小舟从此逝

人生命魇 燃檀栖墨 4111 2025-11-20 18:18:00

  飞机一落地,李玉便循着徐咏给的号码寻冷冰而去。号码分毫不差,寻找的过程顺利得几乎令她恍惚。当那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映入眼帘时,李玉有片刻的失神。

  四年光阴,足以将一个人重新雕琢。

  眼前的冷冰,安静地坐在咖啡店靠窗的位置,午后的光线柔和地描摹着她的侧影。昔日的张扬,如被磨平的棱角,敛去了所有锋芒。她穿着一件素雅的米白色针织裙,长发温顺地垂在肩头,指间绕着咖啡杯柄,姿态是李玉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娴静。那个曾经色彩浓烈、言行不羁,带着几分小太妹习气的姑娘,竟与眼前这个沉静如水的女子,无论如何也重叠不起来了。岁月的砂纸,打磨去了她外露的尖刺,却沉淀下一种更为复杂的平静。

  “我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冷冰开口,声音平淡得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她没有看李玉,目光投向窗外流动的街景,手中的那杯咖啡兀自升腾着袅袅的冷气,在她指尖与杯壁间凝结起细小的水珠。

  李玉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这张褪去青涩、显露出几分疏离的面容,心头百味杂陈。“我不是无情之人,”她轻声说,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叹息,“只是……有太多事情,我都把它们埋在了心底最深处。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能像只鸵鸟,把头深深埋起来,假装一切都不存在。”她顿了顿,试图从冷冰脸上找寻一丝往日的痕迹,“你……现在还好么?”

  冷冰终于收回目光,转过来与李玉四目相对。那眼神里没有久别重逢的暖意,反而掠过一丝清晰的讥诮,她嘴角牵起一个微冷的弧度。“你觉得呢?”她反问,语调陡然拔高了些许,带着质询的重量,“我一直以为,李英走了,你总算摆脱了那份桎梏;干爸干妈这么多年杳无音信,你不闻不问;李杰那时意志消沉成什么样子,他需要有人在他身边!可你呢?一走了之,躲得远远的,倒是清净。”

  这番话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李玉刻意封锁的记忆之门。李英刚离开的那段时日,天崩地裂,她是如何夜夜泪湿枕衾,如何被巨大的失落与悲伤吞噬;这四年里,她何曾有一日停止过托人打听干爸干妈的消息?每一次石沉大海,都像是在心上又添一道裂痕。至于李杰……正是因为她太了解他,深知他那份骄傲下的脆弱,才怯于靠近,怕自己的出现反而搅动他试图平静的湖面。这许许多多的日夜,那些伤痛何曾真正远离?它们如影随形,早已烙印在生命的轨迹里,从未有一刻被摆脱。

  李玉垂下眼帘,轻轻搅动着杯中冰冷的咖啡。褐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圈圈淡淡的痕迹,她小啜一口,苦涩的冰凉在舌尖蔓延开来。

  “冷冰,”她抬起眼,声音轻柔,“我回来不是为了和你争执。我知道你现在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感情...但我只是不希望你还记恨李杰。”

  “呵,”冷冰从鼻间逸出一声轻哼,纤长的手指随意把玩着银质小勺,“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指手画脚了?”她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眼神如淬冰的利刃。

  李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咖啡杯,指节微微发白。“其实...李杰他一直都喜欢你。”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她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喜欢我?”冷冰忽然笑了,那笑声清脆却冰冷,像是冬日里碎裂的冰凌,“事到如今,你还要编造这些拙劣的谎言?李玉,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天真好骗的小姑娘吗?”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对方层层剖开。

  李玉沉默片刻,终于将那个尘封多年的冬日对话娓娓道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记忆深处艰难地打捞上来,带着岁月的重量。当她说完最后一个字,不经意间瞥见冷冰迅速抬手,拭去了眼角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晶莹。

  “好,既然你提起了往事...”冷冰深吸一口气,声音微微发颤,“那我也该告诉你,当年他是如何决绝地转身离去。”她的目光飘向窗外,仿佛穿越时光,回到了那个让她心碎的瞬间。

  李玉上大学走后没几天,李杰便对冷冰说,想出去散散心。

  李杰收拾得极为简单,只带了几件随身衣物和一些钱,就这样出了门。约莫过了一个星期,他才回来。人瘦了些,眼神却变了——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看不真切。

  “我要出家。”他平静地说出这四个字,声音没有起伏。

  冷冰愣在原地,随即像被什么击中似的,猛地扑上来抓住李杰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你看看这个家!”她的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现在只剩你了,你竟然要出家?那我呢?我怎么办?还有你爸妈,你都不管了吗?”她的哭喊声渐渐弱下去,拽着他胳膊的手无力地滑落,整个人瘫软在地。

  李杰的目光越过她,投向遥远的天际,嘴角忽然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眼里分明噙着泪,那泪光却在远处游移,仿佛他已抽身离去,只留下一个空壳在此处,带着无声的嘲弄。

  “芸芸众生,不过浮尘过眼;熙熙攘攘,都只擦肩而过。”他缓缓吐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像经过千山万水的跋涉,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好个世间轮回!”

  冷冰仰起泪痕斑驳的脸,茫然地摇着头:“你在说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她死死咬住下唇,鲜血的腥味在口中弥漫,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心口的疼痛一阵紧过一阵,像是被钝刀反复切割。

  李杰终于低下头看她,目光里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碎裂。“我去了山上的寺庙,和方丈聊了很久。”他的声音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心里难受,冷冰。我讨厌这熙熙攘攘的城市,这半幅红尘,万丈烟云。你该去追求你的幸福,可我……给不了你。”

  说完,李杰用力掰开冷冰死死攥着的手指。她的指节发白,在他坚定的动作下,一根一根地被掰开。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冷冰机械地跟着他,灵魂仿佛已经随着李杰的决绝而死去。就在李杰即将踏上长途汽车的那一刻,她终于挤出最后一句话:“你连父母……也不找了吗?”

  李杰的身形猛地一顿,像是被什么击中后心。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背影僵硬。最终,他还是没有回头。车门“哐当”一声关上,发动机轰鸣着启动。车子绝尘而去,卷起一阵尘土。

  冷冰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仿佛成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冷冰讲述这些事时,眼底已不见半分纠缠。她应当是真正放下了。

  最后,她还是将那座寺院的位置告诉了李玉。

  寺院依山而建,隐在连绵的绿意之中,飞檐的一角从苍松翠柏间悄悄探出。寺前数条清溪交汇,聚成一汪澄澈的湖,水面平宁如镜,倒映着天光云影。此处依山面水,风景灵秀宜人。还未走近,一股清寂的烟香便幽幽弥漫过来,萦绕在鼻尖,带着檀木特有的宁神之气。

  李玉踏着青石阶拾级而上,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在翠绿的叶尖上跳跃闪烁,碎金一般洒落。耳畔鸟鸣清越,声声流转,更衬得这方天地幽静出尘。到了这一刻,李玉才真真切切地相信——李杰,是真的出家了。

  果不其然,就在那香烟缭绕的大殿之前,李玉一眼便认出了那个熟悉身影,虽然灰袍加身,可依旧亲切。

  “李杰!”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里带着一丝久违的、如同他们初遇时的熟稔与冲动。只是,眼前人的装扮早已不复当年。一袭灰扑扑的僧袍罩住了他曾经挺拔的身形,那股子她所熟悉的、几乎是与生俱来的灵动之气,已消散无踪。他整个人沉静得像一截被雷火煅烧过的枯木,立在原地,仿佛已在此扎根了百年。

  李杰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李玉脸上,脸上却无波无澜,没有任何表情。他这副模样,竟像极了记忆里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李英,一瞬之间,让李玉恍惚了一下,分不清眼前究竟是谁。

  他没有应答,只是沉默地转过身,移步到香案前,取过三炷细香,在长明灯上点燃。动作缓慢而精准,带着一种经年累月修炼出的韵律。焚香的气息随着青烟散开,不像烟,倒像是一声极其轻微的叹息,又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的、一丝抓不住的思念。

  他在庄严的佛像前端正跪下,极为恭敬地三叩首,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厚重的香炉之中。随即手持一串磨得光滑的佛珠,在蒲团上结跏跌坐,闭上眼睛,嘴唇微微开合,默诵着听不清的经文。那缠绵的沉香气息飘飘零零,若断若续,袅袅地萦绕在他与李玉之间,仿佛织成了一层看不透的薄雾,让近在咫尺的彼此,也变得迷蒙不清起来。

  李玉没敢再贸然开口,只得默默转身退了出去。古寺的石栏被岁月磨得温润,她倚栏而立,极目远眺。远处山峦叠翠,云雾缭绕,恰如她此刻纷乱的心绪。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李杰已静静立于身侧。

  “李杰,我回来了。”李玉转过头,目光恳切地望向他,“我们……一起回家看看,好吗?”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却又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

  李杰并未立即回应。

  他抬眸望向天际,目光悠远,仿佛要穿透云层,望尽红尘万丈。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眸,如今盛着说不尽的沧桑,却又平静如古井无波。

  “贫僧法号清欲。”他终于开口,声音平和淡然,“俗世红尘,早已无家可归。我与施主的缘分,到此也算是尽了。”说着,他从腕间取下一串深褐色的佛珠,递到李玉面前,“这串珠子随我有些时日了,今日赠予你,权当留个念想。”

  李玉的双手微微发颤,缓缓捧到他对面。那串还带着李杰体温的佛珠轻轻落在掌心,木质温润,每一颗都磨得光亮,仿佛承载着无数晨钟暮鼓的时光。

  “可是……你的父母还没有消息。”李玉仍不死心,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希冀,“你也不想找了吗?他们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你啊。”

  听到这话,清欲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像是风中摇曳的烛火,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不找了。”他轻轻摇头,“即便找到又如何?该走的,不该走的,最终都要离开;想见的,不想见的,终究不能再见了。”他顿了顿,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苦涩,只有看透世事的释然,“我累了,余生只愿青灯古佛,安静度日。”

  李玉怔怔地听着,这些话像打转的落叶,在她心头盘旋,却始终落不到实处。她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只是这身僧袍,更是千山万水。

  李杰的目光徐徐抬起,落在李玉脸上。那眼神澄澈如古井,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人心最深处的角落。“我相信我的父母尚在人间,”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只是暂时无法与我们取得联系。”这句话他说得如此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又像是在用尽毕生力气守护最后一点星火。

  李玉心头一热,那点星火瞬间在她心中燎原。她索性耍起无赖:“你要是不答应,我就住在这里等你。”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幼稚,可除了这样,她不知还能如何。

  李杰脸上不见半分波澜,只有僧人的慈悲与疏离:“贫僧只愿在此吃斋念佛,了此残生。”他双手微微合十,“施主请自便。”说罢,僧袍轻旋,转身的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留恋。

  李玉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咬了咬唇,转身去找了方丈。捐过香火钱后,管事的小沙弥引她到一间僻静的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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