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月の海かすめてとぶ
在洒满月光的海上低飞着
わたしのたいせつな白い竜
我所珍爱的白龙
はやくはやくもっとはやく
快一点 快一点 再快一点
わたしの元へと
回到我的身边
(二)
荻野千寻睁开眼,从睡梦中缓缓醒来,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又做了那个梦。
梦见自己误入奇异的小镇,镇上有蜿蜒的街巷,尽头是船只靠岸的地方,河水里倒映着苍黝的黑影,和画舫明晃的灯火。
她无处可去,辗转来到一家澡堂打工。
澡堂的老板是一位小气又总是凶巴巴的老婆婆,她有一只长得和她很像的鸟,和一个异常胖乎的儿子,房间里总有三个绿色的大头,听说那是她养的宠物。
老婆婆有一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却是一个慈祥温柔的人。
千寻记得那个场景,婆婆带着老花镜,低头教导白面具的黑影纺织,暖黄的灯光将那张布满沟壑的面庞衬得愈发柔软。
她情绪低落,心中不安又疼痛:“婆婆,我还是回去吧。”
婆婆瞧见她哭丧着脸,只是温柔地笑笑,说,先等等。
婆婆剪断编绳收尾的线,将一条紫色发绳放在她掌中:“这是护身符,是用大家一起纺的纱做的,可以带给你好运哦。”
澡堂的锅炉房是烧热水的地方,有火炉,有叽叽喳喳搬煤炭的黑煤球,有长着六只手臂,带着一对墨镜的白胡子老爷爷,有贴墙摆放的药橱子。
打扫池子的工作总是忙碌的,不过有一位开朗的大姐姐一直带着她,给初来乍到的她找了合身的衣服,给她带午饭,跟她说话,给她偷偷拿厨房的豆包当夜宵。
那天,一位河神光顾油屋,估计河流被污染得严重,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那一堆垃圾从河神的身体里拉出来。
晚间的时候,她疲软的身体终于放松,靠着护栏看向脚下的平地,平地在雨后积水不浅,在幽静的月下,看上去波光粼粼。
“今天白龙不在呢。”千寻有些失意地嘟囔着。
“怎么又是白龙?”小玲姐手撑着头,一边悠哉地嚼着豆包,一边道:“那家伙常常不在店里,据说他老被汤婆婆派去做坏事。”
“千寻——你起床了吗?”妈妈隔着房门,大声叮嘱了一句:“再不起上学要迟到了哦——”
千寻呼吸一滞,从回忆中猛然抽离,火速跳下床,大声应道:“我……马,马上!”
她一边手忙脚乱地换着校服,一边为自己的无意识赖床欲哭无泪:“啊……真是,太入迷了,每次做这个梦就会……袜子?哎?袜子在哪里?”
(三)
千寻穿好鞋,回头脆生生地道:“我出门了!”
家里的车被出差的爸爸开走了,学校离家还有一段路途,千寻决定用跑的。
她下意识用脚尖点了点地,确认鞋子里脚掌的舒适后,如一只离弦之箭猛地奔出。
马尾随着身姿肆意摆动,紫色的发绳隐隐泛着一层莹光。
七年前,她随着父母搬到这里,有过一段奇异的经历,在那之后,她发现自己开始喜爱奔跑,开始变得勇敢,开始不再害怕任何事情。
从前的她可绝不是这样的,从前她爱撒娇,爱哭,黑色的隧道里只有抱着妈妈的手臂才能往前走。
千寻慢慢红了眼眶,眼中噙满泪花。
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奔跑。
一路向前,不要停止奔跑,不要回顾来路。
这是白龙教会她的。
泪光中闪现过一幕熟悉的场景。
那时的她也是在奔跑,身前的少年笃定地牵着她的手,如游龙一般在诡谲的密巷里一路疾行。
少年短发齐耳,一袭白衣,在黑暗中犹如皎月当空。
劲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风中席卷来一股清香,香气沁人心脾却并不迷醉。
千寻确信这股香气来自白龙,因为香气跟眼前的人一样,你会敬他,爱他,但绝不会为此堕落沉迷。
她想起在此之前,白龙为了不让她被汤婆婆手下的怪鸟发现,一手将她环进怀里。
少年墨色的短发近在眼前,那股香气也扑鼻袭来,不由自主窜入鼻腔,直冲脑门,她只觉得耳热,大脑一片空白,愣了好一会儿。
泪水划过脸庞,四肢的疲累迫使千寻停下脚步。
豆大的泪水裹着汗从脸颊两边滚下,她静静伫立着,几乎跌入彻骨的绝望,呼喊出某个熟悉的名字:
“……白龙……”
十岁那年,父母执意要留在那间无人的店铺大快朵颐,她不想参与,就沿着石梯一路往上走。
她走到桥边,趴在栏杆上眺望从桥下穿行而过的列车,回头便发现,墨发白衣的少年正睁圆双眼,碧色的眼眸满是惊讶。
片刻后,少年似是反应过来,神色严厉地逼退她。
后来父母被变成牲畜,是白龙护着她进入神隐世界,教她怎样在这个世界存活,带她去看望挂念的父母,告诉她要藏好自己的本名,让她不要忘记回家的路。
最后也是白龙,牵领着她一路奔跑,亲手把她送回原来的世界。
他们在广袤的草坪上分别。彼此约定,一定会相见。
“走吧,记得别回头。”
少年清隽的面庞带着笑意,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坚定,而这一切,却如露如电般倏忽而逝。
梦境次次重复又破灭,过去和现在重叠,虚幻与真实交汇。
灯与河川,夏日人间。
耀眼的少年在回忆中如同梦幻泡影,像琉璃一般美丽,又好像伸手就会被碰碎。
她只得珍重封存,永久地放在心上。
可是,随着心智成长,难平的思念亦在缓慢执拗地发酵。
爱意随风起,风止意难平。
她却只能愚蠢被动地顺从心中苦涩,任其方寸大乱,无药可医。
(四)
銀の鱗血にまみれて
银色的鳞片沾满了血
奪われた名前求めて
想要找回被夺走的名字
あてどなくさすらう
却毫无目的,漂泊流离
美しい白い竜
美丽的白龙
いとしい白い竜
心爱的白龙
千の夜を飲み
独自忍受千百个夜晚
千尋の澪(みお)に鎮(しず)め
却被千寻的眼泪慰藉
(五)
放学后,千寻习惯性地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白龙这七年毫无音讯,或许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千寻每天都会在河边待一会儿。
这条河据说是一股河川的支流,通体如玉带般清越,其势如蛟龙般盘旋。
日近黄昏,斜阳若影,暖黄色的光照耀在层层涟漪之上,如有一片片金鳞浮动。
千寻走到浅滩上,放下书包,抱膝坐下。
河滩上有一些人,大多都是小镇上的居民,也有不少小孩儿在,有的在堆沙,有的你追我跑,追逐打闹,有的穿着拖鞋,把脚放进清凉的河水里踩水玩。
已经七年了啊……
白龙他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千寻望着面前不急不缓的河流,出神地想着。
可琥珀川……已经被填平了……
千寻有些内疚地低下头,人类填平了河流,而自己身为人类,却在神隐世界被失去河流的神灵所救。
她是毁了他家园的人类,可白龙好像从来没因此怨恨过她。
可能是到了晚饭点,人陆陆续续走了不少,最后竟然只剩下千寻自己,和不远处的小男孩。
小男孩提着鞋,赤脚踩在光溜溜的鹅卵石上,河水已经没过膝盖。
不行,这太危险了,得提醒他一下。
千寻转身拿起书包,回过头,却猛地发现刚刚的小男孩已经不见身影。
“糟了,该不会!”
千寻一股脑往河的方向冲过去,小男孩不知何时被卷入河水,他情急之下似乎呛了水,在波涛汹涌下毫无反抗之力,求生的本能让他的双手奋力扑腾。
千寻想叫来大人,焦急地看向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
眼见男孩就快被河水冲远,千寻瞧见河边搁置的浮木,当机立断地一把抱了过来,快步踏入河中,手扶浮木,蹬腿划开急涌的水流,缓慢接近小男孩。
小男孩受到惊吓,似乎昏了过去。
但不幸中的万幸,他穿着轻棉小袄,被水托举着没有再下沉。
“太……太好了,得把他拽过来。”千寻支起胳膊奋力去够,可水流湍急,少女瘦弱的手臂只能勉强拽住小男孩的衣角。
一股浪涛猝不及防地打在后脑上,千寻却无暇顾及,只是急促地换着气,用尽力气想把男孩拽到身边,抱上浮木,却在两人快要靠近时被一阵猛浪打翻。
凶猛浪流打在后背,像是力大无比又凶神恶煞的修罗,高举重剑,无情地把她击穿,然后抛入冷冽的深渊。
身体不受控制地坠入水中。
水下一片混沌昏暗,模糊不清,她能依稀感受到有光的地方,想伸手去抓,四肢却像是被冰冷的水禁锢住,动弹艰难。
她其实早已精疲力尽,再也没有余力挣扎。
呼吸被阻隔,失去重心往下坠落,好像离上面的世界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四肢像陷入冰窖,开始骤冷。
千寻闭上眼,心中一片恍惚迷离。
周围这样冷,天大概是黑了,天还会不会再亮呢?
如果我记忆中的神隐世界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曾见过我的河神大人,萝卜神大人,各路神明大人,请听听我的祈愿吧。
我好想活下去。
我好想见你,白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