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老开玩笑说他是我夫君,这下一语成谶,他真是了。
“您临终前担心我孤苦无依,现在我有伴儿了,在九泉之下该能心安了吧。”
我蹲在师父墓前碎碎念,“以前您老盼着钓个金龟婿飞黄腾达——让你失望了,他不是金龟婿,而是……”我想了个合适的措辞,“赘婿?”
对,住我的吃我的用我的,怎么不算呢?
“小锦——你在这干嘛?”“赘婿”来了。
“陪我师父讲话呢。”我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你若是敢负我,我师父一定会入你梦中让你不得安生。”
姜芜抱了抱我:“我一定好好待你。”
“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夜里,我们坐在院中赏月谈心。
我想也不想就说:“他是世上最好的医师,悬壶济世三十余载,从未变过。也是我最亲的人。”
“你之前说他会解蛊,他在万疆门待过吗?”
这……我还真不知道,也没想过,自我记事以来,师父一直在东洲。
姜芜不经心道:“我只是问问,说不定他是自己琢磨出来的。”
“你们南海人都会制蛊吗?”
“不是,确切来说,南海蛊术都出自万疆门。而万疆门中也只有少数具备天赋与能力的人,才能成为制蛊师。”
我不理解了:“这还要天赋?不就养几只虫子?”
姜芜笑了:“真这么简单岂不是人人都会制蛊了?我们是有秘法的,不是什么虫都能成为蛊。”
“那你是有天赋的人咯?”我一脸怀疑,“我看你怎么像个半吊子……”
姜芜没承认也没否认,估计是被揭穿了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给他留点面子吧。
“这么说我师父说不定真和万疆门有点关系,难不成是你的老师兄?可我只见过他解蛊,未见过他制蛊呀——解蛊之法也只有万疆门的人会吗?”
“按理说制蛊之人均习解蛊之法,至于只会其一的,我还从未见过。”
“原来如此…那你什么时候才能解开我的情蛊?为什么你单用它来救我啊?”别的不清楚,情蛊是真歹毒。
“因为我手边没别的了,只有它。”姜芜解释道,“我原本担心种不上,那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种不上?为什么?”种蛊不是跟下毒一样吗?
“情蛊和其他蛊毒不一样……双方有情才能成功。”
双方有情……我见他眼底含笑地看着我,瞬间明白了什么:“你早就知道我……!”
“嗯,我早知道小锦可能也对我有意思,我并不是一厢情愿。”
恼怒,羞愤霎时涌上头,我气得打他“难怪你睡我睡得心安理得!”
他还躲:“话不能这么说——我不是在帮你吗?”
“还敢狡辩!”我追着姜芜打,逗我那么久,我还担心他吃亏呢,结果是占了大便宜!
他停下来抓住我的手腕,我试图挣开未果,只能瞪他:“放开我!”
他不依:“别生气,要不我让你睡回来?你在上边?”
我瞠目结舌,面红耳赤道:“你、你知不知羞的!”
“不知——不过你现在好像确实挺羞……”
这天聊不下去了!结束这个话题!
我顺了顺气:“你制情蛊是不是也另有所图?”我产生了个大胆的想法:“你早就想图谋不轨了?!”
姜芜似笑非笑地望着我,我赶紧后退两步,警惕地抱住自己。
“确实另有所图,我炼情蛊是为了杀一个人。”他幽幽道,“原本没打算用在你身上的。”
“杀……人?谁?”我觉得他有点危险。
姜芜张张嘴,说:“云客。”
“你的仇人?”
“她是我名义上的妹妹。”姜芜神情冷淡,说起这个“妹妹”一点亲人的表现都没有。
我似乎嗅到一丝八卦的气息,又想起种情蛊的条件,忍不住问:“你说种情蛊双方有情,你对她——”
“小锦,”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你知不知道——‘恨’也是情的一种。”
我有些不懂:“你恨她?”
“嗯,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
姜芜说得很平淡,我能感觉到他内心的压抑,他看着年纪跟我差不多,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被仇人赶尽杀绝,连亲人也……
我上前抱往他安慰道:“别想了,都过去了。你有我呢,往后不会再受欺负了……”
“小锦…你不会觉得我很冷血吗?连自己的‘亲人”都要害……”
“一定是她做了很过分的事,把你逼上绝路,你才恨她的。”
“你不想知道是什么事吗?”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过去,反正不是什么好事,我不想知道了。”
姜芜回抱住我,头埋在我颈窝间闷闷应一句,很惹人疼。
我就是被他这副样子迷得晕头转向的。
当他抱着枕头跟我进房的时候我登时感觉不对——
“你干什么?”
“夫妻不该一起睡吗?”他一本正经说。
好像挺有道理,又好像哪不太对。夫妻之间该怎么相处?
我脑中不合时宜地浮现情蛊发作那两次的场景……
他靠近一步,我下意识捂住心口:“今、今天不痛了……”
不对,我在说什么?!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姜芜眉稍微挑,恍然大悟:“原来你在想这个?”
“我,我想什么?我没想……”
“那你脸红什么?”他又上前一步,把我逼进床帐中,揽住我的腰:“小锦要是想,也不是不行。我从来不会拒绝你。”
四目相对,感觉魂又要被他勾走了……
“你们南海人眼睛都这么好看吗?”
我很早就注意到,姜芜的眼睛有些淡淡的蓝,很漂亮,像话本里勾人的妖精。
“其实我只算半个南海人。”
“半个?”
“嗯,我的母亲来自东洲。”
“你娘是东洲人?!”我有些惊讶,好奇道:“她怎么嫁到南海去呀?她是哪里人?她是不是个大美人才生出你这么标致的儿子……”
“……今天很晚了,改天再同你说。”
我不依:“别呀,改天就忘了,我还不困呢。”
姜芜已经自顾自躺进被窝中,闭上眼睛不理我。
我推推他:“姜芜,姜芜……你别睡呀……”
他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过去了。
我默默闭了嘴,顺势躺下认真盯着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顺着轮廓细细描摹——好好看……真是想都不敢想,随手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人,成了我的心上人。
我们会一起走很远吧?师父如果还在肯定也会很欣慰的……
一夜安眠。
结为夫妻后我们的相处方式似乎也没怎么变,还是如以前那样平平淡淡,简简单单——除了晚上。
自从我默许与姜芜同房后,他就……很不老实。
我起床的时间是一天比一天晚了,有时根本不愿起,这会我才明白情蛊发作和清醒时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经过我的观察,它似乎是每月十五会发作一次,摸清这一点倒也没那么猝不及防了。
我还在试各种方子来压制它,虽说不伤及性命,但也是一种“毒”啊,伤身伤心呢,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我终于受到了“反噬”,一个土方下去后背长了红疹,一碰就疼,不碰就痒,煎熬死了。
“我再也不乱试土方了!”我欲哭无泪,恨不得时光倒流制止当时喝药的自己。
姜芜拿着药膏无奈道:“如果普通医术能把蛊治好,它就不叫‘蛊’了。”
“我也是想试试嘛,万一成功了呢?”
“现在看来是没成功——脱吧,给你上药。”
我听得面上一热:“你说得也太直白了……”
“就我们俩,还要多委婉?我帮你脱?”
“我自己来!”我背对着他,三下五除二把衣服脱下。
风拂过脊背让人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冰凉的药膏覆上来的时候我倒吸一口凉气:“疼……你轻点……”
“就当长个教训,以后别乱吃药了。”
“我知道啦……”
话虽如此,他的力道还是放轻了些,我低着头,揪着肚兜一角,感觉整个人要烧起来了。
“姜,姜芜……你真的打算留在这山间和我过一辈子?你不想家吗?你爹娘会不会记挂你?”
姜芜淡淡说:“不想。不会。他们都死了。”
我愣住:“啊?对,对不起……”
我真该死!
“没事,你又不知道。”
细想起来,姜芜从未跟我提过他的家人和从前的事,上回说到他妹妹还是因为恨。
他从前是有多凄惨?!指不定是爹不疼娘不爱的。
我痛心疾首道:“没事的!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了!”
姜芜失笑道:“好。”
我们还有好多时间,往后的日子只有甜,就不苦了。
“小锦,”上完药他帮我将衣服拉好,没头没脑问了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人,你会失望吗?”
我没明白他什么意思:“你就是你的样子呀,为什么要像我想象的那样?”
难不成我想什么他就是什么了?那也不是“姜芜”了呀。
他似是一愣,道:“没什么,我瞎问的。且当没听到吧。”
我转过身捧住他的脸,认真道:“姜芜,我不要你活成别人想象中的样子——你就是你,自己想怎样就怎样,一个独立、完整的你。”
他直直看着我,我心动一瞬,倾身吻了上去。
此时我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姜芜亲我的时候,总是下意识会搂我的腰摸我的背,这次也不例外……
当他的手抚上来那刻,我才突然意识到什么——
“啊!痛——!”
托红疹的“福”,我只能趴着睡,姜羌担心半夜不小心碰到我,都不敢睡我旁边,只得打地铺。
我幸灾乐祸,瞧他看得见吃不着的模样好笑极了。
可没想到那红疹没几天就消下去了,消得无影无踪,不痒也不痛了——我也不敢回房了。
我又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不知道姜芜什么时候把他那块玉佩拿出来了,还放在床头,我伸个懒腰一不小心把它挥掉在地,“哐当”一声。
我大吃一惊,赶紧上前查看——还好还好,裂了两半而已。正好今日下山,顺便带去修一修。
我仔细看了眼玉佩上的纹样——突然觉得有些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见过。
我带着玉佩上店里修时,见到了沈珏。
许久未见了,他好像憔悴不少。
“小锦姑娘,听闻你卧病三月有余,这是痊愈了?”
他仔细打量我一番,“啧啧啧,面色红润,如沐春风,看来是好了。”
“多谢沈掌柜关心,我福大命大,早痊愈了。”
“你今天这是来……修玉佩?”
“是呀,不心碰坏了——多谢店家,修得跟新的一样!”
沈珏幽幽瞧一眼我手中的玉佩,笑容突然僵住:“这玉佩你从哪得来的?”
“怎么,看上了?你也想要呀?”我无奈道,“可惜了,我可不能卖给你——”
他抓住我的手,死死盯着:“我问你从哪来的!”
我一把甩开他,不悦道:“你无礼了!这是姜芜的玉佩,怎么了?”
“他怎么得的……”
“你有完没完,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呀。怎么得的……或许是亲友送的?自己买的?我也不清楚……”
沈珏呢喃道:“本来就是他的……”
“喂,你怎么了?”我还没来得及问清状况,他突然急匆匆就走了。
我一头雾水,难不成他认得玉佩上的字?
真是莫名其妙。